8 谜团(1 / 1)
待高长恭准备散了的时候,郭总管才醒过神来,匆忙道:“王爷,老奴还有一事。”
高长恭望着他,没出声,示意他继续,郭总管走到书案前,伸手在旁边的茶杯里蘸了一下,在案上写出四个字来,高长恭和郑迦陵伸过头去一看,原来是“永业季舒”。
郭总管压低声音:“这两个人可以绝对信任,他们必会全力襄助王爷的大业。”
“永业”便是洛州刺史独孤永业,而“季舒”则是侍中崔季舒,这两人都是北齐的老臣了,自神武皇帝高欢起便为高家效力,两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如有他们相助,事情确实好办得多。这一点,高长恭郑迦陵二人都很明白。
高长恭并未说话,反是郑迦陵问了出来:“独孤永业倒还罢了,他在朝中一直不偏不倚,从不依附任何力量;可是崔季舒,这么多年来,他先是投靠高洋,现在又投靠祖珽,还可用吗?”这句话透出担心,虽然已知这两人是昔日早已伏下的棋子,可毕竟已过去多年,这枚棋子究竟是否还能用?
郭总管哪里不明白,立刻回道:“王妃莫要担心,这二人绝无不妥。”
郑迦陵很想开口问郭总管为何如此肯定这二人的忠心,想了想,还是没问,看看高长恭也没开口,自己也更不好开口了。何况郭总管如此谨慎的为人,他说妥当,那便一定是真的非常妥当的。她微点头,便闭口不言。
一阵沉寂,再没有人说话。郭总管明白此时是不会在有人说什么了,便起身告退,郑迦陵又坐了盏茶工夫,并未出声,也告辞准备离去,颇让高长恭惊讶,他还以为她会留下和自己讨论一下呢。
当郑迦陵已到走了房门口,高长恭才突然想起一事,忙唤道:“迦陵,等一下。”他素来在人前唤她“王妃”,私下直呼她“你”,从未叫过她的名字,这会儿大概忙乱之中,竟脱口叫出。可是她却注意到了,愣了愣,回过身来,见他并没什么特殊表现,大约自己都没注意到刚才的称谓,也就不提,只问:“什么事?”
高长恭从案下的暗格中抽出一缧纸,走到门口递给她,笑笑:“这是前朝和本朝大国手们的棋谱,本想明日见你时再拿给你,可今日既然见了面,就一并拿去吧,刚才一忙,我差点都忘了。”
郑迦陵却不接,只抬头也笑望着他:“你不也喜欢?就自己留着吧,君子不夺人所好。”
“鲜花赠佳人,宝刀配英雄。这些棋谱在我这里发挥不出最大的功效,你就不一样了,你比我更适合拥有这东西。”
郑迦陵闻言也就不再客气,道了声谢,便接过棋谱。
“你我——些许小事,何须言谢?”高长恭顿了一下,终于将“你我”两字后的“夫妻”二字咽了回去,他偷眼扫了郑迦陵一眼,见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郑迦陵其实已经猜到他说错了话,但她也不知别人遇到这种事情该有什么反应,只好什么反应也没有,点点头,默默转身走了。
凝视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高长恭的嘴角渐渐浮出一丝笑容,“迦陵”二字嘛,可不是无心之中叫出来的,他是早有预谋。看迦陵虽然毫无反应,可毕竟没有反对不是?这一步应该是走对了,也不枉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搜集那些棋谱。想到这里又不禁苦笑,哎,看迦陵无动于衷的样子,这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呀,今后路还长着呢。
郑迦陵缓步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念头象电光石火闪过,不知不觉竟已回到房里。她遣退侍女,静静靠在太师椅上,仔细思索今日郭总管所说的话以及自己和高长恭的猜测。看来高澄的安排只是针对高长恭一个人的,绝不是每个儿子都做了安排。因为单是羊皮卷中的秘密,关系便实在太过重大了,高澄不可能写几份,否则也太容易泄露了;更何况还安排有辅佐的大臣,哪有可能找得到那么多绝对忠心不二的人给每个儿子都安排两个?更不可能让这两个人去辅佐所有的儿子或者说一个以上的儿子,这还不乱了套?更何况郭总管这么能干又忠心的托孤之人高澄身边也绝不会多。
这一点肯定以后,问题便出来了,还是一开始高长恭所说:高澄在风华正盛且大权在握的情况下为何会有这番安排?难道真的自知逃不过一劫?为什么?六个儿子中为何单为高长恭计划筹谋?高澄或者说郭总管又是如何可以肯定独孤永业与崔季舒的忠诚?
郑迦陵想得头痛,也没想出一个可以解释所有迷团的答案出来,她索性不想这些事了,思绪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现在看来,独孤永业和崔季舒二人平时与兰陵王从无交往必定是故意为之了,高纬祖珽等人要防范兰陵王,眼光肯定会盯在那些与高长恭来往密切关系良好的将军大臣和宗室褚王身上,绝不会想到素日与兰陵王毫无交情的二人,竟然会是高长恭的铁杆捍卫者。
所有这一切都是高澄生前所精心布下的局,一盘自二十几年前便开始布局的棋局,高澄是下棋的人,所有人,包括高长恭,包括自己,都是这棋盘上的棋子,都随着他的指挥翩翩起舞。不是吗?从兰陵王府隐藏表面实力,却暗中发展暗探的势力,窥探整个北齐朝廷所有的动向;到两枚埋下二十多年,一直隐忍不发的暗棋——只怕一旦发作之日,也就是朝堂风云色变之时;再到羊皮卷中那天大的秘密,无一不是已经作古二十多年的高澄一手主导的杰作。
单是想想独孤永业身为洛州刺史,其治所洛阳,身处抗周前线,手下三万甲兵,无不是与周军真刀真枪在枪林箭雨中淬炼出的精锐之师,岂是邺城禁军花拳绣腿温柔乡里可比?想想崔季舒竟然已经做了祖孝征的心腹,等于在敌人心脏中插了一把匕首,真是越想越觉得恐怖。独孤永业能够出镇洛州而非别处,崔季舒投靠祖珽,这些会不会是高澄早就做好的安排?这个想法一冒头,她又苦笑自己多心,高澄纵使再厉害,可他已死了二十多年,怎么可能料到二十年后具体局势如何发展?怎能料得到每一个细节?
纵使如此,可虽正值八月盛夏,郑迦陵还是觉得身上竟已是冷汗直冒——是被吓到的。高澄真是一个太恐怖的人了,他为自己死后所做的安排真的太完备了,二十多年前竟已筹划好一切,死后都要扶儿子登上大位。
可是历史上的兰陵王纵使有父亲如此周密的安排,却还是饮鸩而死。郑迦陵绝不相信到了最后生死关头,郭总管还没有告诉兰陵王所有这一切的布置,那么应该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选择了死亡,选择了做高纬的忠臣将开启所有朝堂□□的钥匙轻轻丢弃。于是,所有的阴谋诡计都被兰陵王无辜的鲜血所掩盖,所有的恩怨情仇都随着兰陵王的离世化为云烟。真不知是该说他是忠臣或是愚夫?是佩服他忠臣的风骨?还是鄙视他愚夫的蠢行?或者两者皆是。郑迦陵想到这里也不免轻叹一声,纵使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他是求仁得仁,她还是要为那个历史上的兰陵王惋惜,辜负了大好河山,也辜负了父亲的一番精心绸缪。
同一时间,在高长恭的书房中,另一个人也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轻抒着相似的感慨,心中想着自己与另一位长恭的不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