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五章 解铃（1 / 1）
我知道父亲是从北疆回来以后娶的母亲，之后有了我，童年的记忆里父母确实是恩恩爱爱了几年的，那时的日子是多么的甜美幸福啊！
但仔细回忆起来，父亲对母亲一直是客客气气的，那样的相敬如宾，我曾经以为就是幸福，而现在依了自己的经历才知道，真爱本不应该是那样子的，爱应如醇酒，愈久愈浓烈，爱应如江水，延绵而不绝。相敬如宾客，总是隔了一层的，又怎能赤诚真心以对呢？
难道就是那一年，从那桑哥哥的师傅去世的那一刻起，父亲就性情大变了么？看样子他们的事情与我是没什么关联的呀，为什么父亲还要郑重其事地说与我听？
父亲恢复平静：“我知道星儿你一直都不肯原谅我这做爹爹的，但我现在想要解释一下了，爹爹对星儿你的放纵，只是不希望抹煞了你的天性，不希望让我的女儿再受任何的束缚，我要给你自由，给你自主选择的机会。也许是我做错了罢，但我从来都以为，爱她便给她自由，爱你便给你自由，即使我失去的更多，我也不会后悔。”
父亲说得那般的骄傲，有对我的，有对她的，也有对自己的——可是，父亲真的没有后悔过么？那般的心心相印、情深似海，换来的却只是生死相离、阴阳永隔，难道不让人扼腕叹息、无奈怅然么？
我又想起从小父亲对我的放任自流，不加约束，即使我随了他四处游玩，同他争斗吵闹，他也不会训斥打骂，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态度，或许这样我过得是很任性自在，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中总有某种失落与茫然，挥之不去？
“为父我讲这些事情，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珍惜彼此，如今的形势大好，天下太平，无须因为朝政影响了你二人的关系。”父亲抬手止住了我与重云都想发问的动作，笑得又像一只老狐狸了：“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其实你们都有些误会为父我了，最大的悬念便是没有悬念，星儿的出嫁最没有功利目的，我只是想要我女儿的安全有着落，这没什么不对罢？那时是担心储位之争会牵连到全家，早早将你嫁了人，好歹能够让你立于有保障的安全境地，其实当时无论星儿你选哪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父亲有些得意地看着我，他的这种表情，常常会出现在我算计不过他的时候，每次都会恨得我牙痒痒：“再者，星儿你一直对爹爹不谅解，我想早些将你放飞了，或许更利于你的成长，只希望你长大些，自己寻找到幸福快乐了，能稍稍理解爹爹的良苦用心罢。至于重云的疑问，我不想多说了，以你的能耐，我想你出去一趟就可以知道了。”
我见父亲好似万事大吉准备送客走人的样子，便急急立了身，气呼呼地质问他：“那母亲呢？她难道什么都不是么？”
父亲掩去了神色，回答得有些语重心长：“星儿，你应该有体会的了，感情的事情很难用是非对错来衡量。我不是救世主，对你母亲，我只能保证她的衣食无忧，生活安逸，这我都是同你母亲谈过的，她的状况是她自己的选择。当年我有错，但一错不能再错，最后一句话，你爹爹我不是滥情之人。”说完便背手走了，临出门又甩出一句话：“你们小夫妻俩是想住上几日陪陪我这老头子还是马上就打道回府，你们随意罢。”
瞪着父亲潇洒离去的背影，重云与我都有些哭笑不得，我们全神戒备地进了满府，却什么都没有发生，难道只是让我们来听故事的么？总给人几分不踏实的感觉。不过，这么多年了，今日终于得了父亲开金口解释，无论怎样，我的心中不由自主地充盈了感动与温情。
但我以为，依了父亲的作为，他自己，母亲，我，终归是失去的更多。
重云提议在满府里小住时日，我是既吃惊又激动的。无论目的为何，这几日里重云同父亲相处倒是颇为融洽，吟诗下棋、饮酒作对、切磋武艺，撇开政治，他们还真是一对难得的忘年交。
父亲与重云讲得最多的恐怕就是我了，两人竟像赛宝似的，父亲连我小时候做的丁点小事都要仔细回忆了说与重云听，而重云则将我的好多恶作剧拿出来取笑，他们常常是说着说着便齐齐瞪了我乐不可支，真是弄得我哭笑不得，有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们满眼里的宠溺，又让我觉得世间最幸福的人便属我了。
可心中仍有一份忧心与牵挂，是为了母亲。我去看母亲，她依然如故，时而读书、习字、女工，时而静默、叹息、感伤，我突然觉得，这样一成不变地活着的母亲，就如同帝王家里的后宫妃嫔，在千万个日夜的苦盼等候里，却只凝固成一座孤单的望夫崖。
我陪在母亲旁边，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谈北疆的草原，谈那桑哥哥，谈重云，谈我们的爱情——有多少年了，我竟没有耐心同母亲细述家常？我噙着泪水，依进母亲怀里，母亲拥了我，摸着我的头，总算带了些许欣慰地轻轻说道：“我的星儿总算长大了呢，是一颗耀眼的星星，有人爱着了，再也不用娘亲来疼了。”
我的泪还是忍不住喷涌而下了，我自己得了幸福，可母亲却始终寂寞一人，这是谁的错？我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如果母亲有自由选择的机会，那她又会有怎样的际遇和生活？可是，生命逝去了，便没有回头路可走，谁又能知晓？谁又能重新来过？
眼泪还没擦干，一见到小妈妈我却又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我与小妈妈在一起总是坦然快乐的，而这次看她彷佛有几分衰老了，我笃定是想我想的。她与我见了面就嘘寒问暖的，总担心旁的人照顾不好我，我打趣说当初可是她亲手将我甩给别人的，小妈妈却笑眯了眼看着我只将我瞪得红了连方才罢休。接着她便开始数落起来，怪我不该撇下她独自一人，从来小妈妈就只围着我转，把她留下来陪伴母亲，我知她心里还是伤心挂怀的。于是我急忙告诉她我这次来本就打算让她随我一起回王府的，好歹有霞草照应着，不会太孤单。小妈妈一听，自是眉开眼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