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四章 往事（1 / 1）
无论什么时候，父亲见了他唯一的女儿总只点点头，随便询问几句便会直接出门或者转身回书房，波澜不兴、毫无所谓的样子，我已经习惯了，却没想这一次，他朝我们点点头，看我的时候，难道是我的错觉么？父亲的眼睛里像是带了些欣慰赞许的，而且示意我们随他进了书房，一副想要长谈的样子。我总斗不过父亲，也不摸透父亲，这一次父亲的言谈举止处处透了诡异，我以为我是永远也无法懂他的了。
我想清楚了，逃避不是办法，无论即将揭晓的事实是什么，我都会无所畏惧、沉着应对的，我答应过那桑哥哥，我已长大。
父亲看定了我，叹一口气，说道：“星儿，见自己的老父亲何须如此戒备？我还记得星儿小时候可是跟为父我最亲的。”
是不是人渐老的时候便会异常的思亲与怀旧？我很年轻，也对父亲一向的冷淡与漠视麻木了，他现在这样无异于乞求的口吻，让我无法想象，也浑身不自在，我往重云身边靠了靠，漠然地看了父亲，故作随意地回道：“爹爹有什么话便直说罢，星儿仔细听着呢。”
父亲长叹一声，彷佛在回忆似的喃喃自语：“我的小星星已经长大了，再也不用为父操心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已经不是父亲的小星星了？好像是哪一年，父亲渐渐便对母亲疏远了，对我不理不睬了。操心？他潇洒自在得很，为我操过什么心？我有些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父亲似乎没听到，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小夫妻俩相处得不错，我很高兴，也放心了。”说着还赞许地朝重云点点头说道：“重云，你很好，我当初确实没看错人。”
我实在受不了这般奇怪的说话，便讥讽地嗤笑道：“好像当初是女儿自己选的夫婿罢，是好是歹，都由女儿一人担着，爹爹怎么净将功劳往自个身上揽啊？或者爹爹竟有如此先见之明，知道您的女儿总会苦尽甘来的么？”重云捏捏我的手，我也不作理会，心存疑惑地问道：“还有，爹爹好像对星儿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父亲不以为意似的轻笑道：“这都是你那桑哥哥告诉我的。”
我狐疑地盯着父亲问道：“那桑哥哥同爹爹相距何止千里万里，你们又是如何互通消息的？”
“我以为还是回避一下为好，小婿刚才有何逾礼的地方，还望岳父大人见谅。”却是重云起了身对父亲说的。
父亲看了我们一眼，笑得高深莫测：“那桑前些天来过王城，同我聊过了。这次我请你们来，就是想同你们小夫妻俩聊聊，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忌讳的。”
哼，“没有忌讳”，说得轻巧！重云自从在圣堂里询问那桑哥哥关于小隐阁的事情之后，在路上时常莫名地陷入沉思，一回王府便往藏书楼跑，好像有所得的样子。而且重云也大致恢复了以前的生活习惯，常常外出，宴游交友，那不是在继续他们的政治游戏又是什么？虽然重云想带了我去拜见一下二哥被我一口拒绝了，但我既然爱了重云，也听进了那桑哥哥的话，因此我便也没太在意，我想，爱情应是需要等待与付出的罢，我不干涉他们的事情，我也不会主动要求重云放弃他现在的“事业”而使他成为一个失信之人。
许是我脸上的表情泄露了心中的想法，父亲待重云坐定了，便淡淡说道：“你们俩好好坐着，静下心来听我讲故事罢。”
我与重云相顾愕然，齐齐看向父亲，却见他彷佛已陷进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小隐阁的主人，那桑哥哥的师傅，她果然同我的父亲有牵扯！尽管我事前已经有所猜测了，但真的从父亲嘴里得到亲口的证实，我不禁又害怕起来，如果同我没有关系，父亲为何要说与我们听？依父亲的说法，他同她是相识多年且互定终身的爱侣，那么，如果那桑哥哥没说谎，我又是什么身份？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自始至终，父亲都只用一个“她”字来表示那个神秘的女子，似乎从嘴里说出她的名字便是对她的亵渎，似乎让更多一个凡人知道她的名字便是对她的打扰。父亲的卓绝风采与她的旷世才情，如此一对璧人，该有怎样惊心动魄的爱情呢？自此，“她”，于我便由好奇升华为崇拜，彷若我心中的神明，愈加耀眼而缥缈莫测了。
父亲当然没理会我的胡思乱想，低沉了声音，自顾自的娓娓而述着：“那时我刚刚接受北疆防务，年少气盛，她虽才接任北疆圣使，但也颇得民心，我们相约一定要凭借手中的力量维护王朝同北疆的和平，我们也相信自己能够做得到。可是建立起了信任和沟通，好不容易斡旋了边界、通商和岁贡问题，又因为一个突发的小小的宗教问题愈演愈烈，使得王朝同北疆的关系反而更加恶化了。”
“双方都不肯妥协，便异口同声地宣布了战争。我们已经作了最大的努力，可君命不可违，形势也逼人，那一次征伐，是持续时间最长也是最惨烈的，双方元气大伤，于是期间有了短暂的休战，我想这历史你们都是知道的。”父亲顿了话看看重云和我，见我俩都点点头，便接着说道：“我以为只要彼此真心相爱，那么外界的一切于我们便毫无影响，我与她是可以白首偕老、相伴而终的，却不知还是年轻，想法太过幼稚了。”
“我同她相遇相交的时候还属于和平时期，其实到后来也没有刻意避着旁人，世上确实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我无法知晓外界是否有所耳闻或者知晓以后的反应，但见着北疆百姓遭受的苦难，她却日复一日地伤心自责起来。我了解她的使命和痛楚，但我也有自己的职责和使命，我实在无法阻止事情的继续恶化了。”
“最后是她作了最终的决定，我尊重她的选择，我到现在都不认为她的选择有错。两人都处于敏感而责任重大的位置上，又相爱在那乱世里，我们可以为了在一起而去撼动历史，可如果这样却是置千万生灵于不顾，那么，只好舍弃一些珍贵的东西了。”父亲压低了头叹息一声，整个人透出深深的落寞与伤悲，彷佛是在告诉自己似的低低说道：“我们终于是殊途同归，和平到来了，可皇上却给我指了婚。是我怯弱么？或者是我太过功利？我竟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那时的无能与彷徨，让我至今想来都不能安睡，她不负我，我却终是有愧于她的。可是，”父亲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我和重云，眼睛明亮，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一字一句笃定地说道：“在我心里，她和我从来就没有分开过，即使离了千山万水，即使隔了阴阳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