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章（1 / 1）
妲己回到军营，侍卫来禀报，闻太师已经求见多时。
“快请！“妲己慌忙说道。
不由自主地整了整仪容。
“娘娘，微臣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明日便可启程。”
深如寒潭的眼眸微微低垂，眼角的余光却令人不战而栗。
“好，本宫也有话想与太师说。”
妲己挥了挥手，一旁的侍卫们都退到了帐外。
“这次回朝后，请求道君不要再到前线来了……”
妲己恳切地望着他。
闻仲看了她一眼：“娘娘虽统领后宫，但口谕并非军令。”
“不，不，我只是关心你。好多人……他们要杀你！”
妲己忘形喊道。
闻仲的双眉一蹙，微微曲了曲身子：“多谢娘娘的错爱！”
妲己呆坐在软椅上，一股羞愤的血气涌上心间，霎那，眼底浮起了一层薄雾。
咬了咬牙，她侧过脸，硬生生将那层水汽逼了回去。
“不错，三千多年前，你偷走了妹熹的一颗心，你愧疚，你放不下，你对她是爱；她一直等着你主动把心还给她，她对你也是爱；可难道我对你就不是了吗？三千多年的岁月，我一直在追寻着你的脚步，上天入地，心无杂念，难道，这就不是爱了吗？眼看快要追上你的时候，你却一遍又一遍地将我从你身边推开。娘娘曾对我说过，‘人’最可怕也最宝贵的一种感情，就是爱，‘人’穷其一生，苦苦追寻而不得的也就是‘爱’……我不相信，在这世间，还有人会主动把爱推开，还有不需要爱的人！”
说到这里，妲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说了，终于把心中压抑已久的一切都全数喷洒而出，这一切已在她心中压抑了很久，很久了……
“我，偷着一颗别人的心，已经在这世上活得太久太久了。生命中的惊喜苦痛都不能侵入我的心扉。对于这样昙花一现，绚烂夺目的感情，我已经不能拿出最好的一面与之交换了……”
闻仲只觉得万分疲累，短短几句话，已经道尽生命的苍凉。
妲己的眼泪在脸上已经风干，曾几何时，她已经习惯这样的伤心如狂，可是此刻，心中剩下的只有哀凄一片。
“我也走过了三千多年的岁月，我活着的日子并未比你少上许多……”
妲己仍然不肯放弃。
“可是，你不能要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再有爱。”
闻仲沉声说道。
那样平静的话语，却如同一把利剑，生生地刺入妲己的心房，狠狠地搅着。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妲己只感到通体的绝望，不详的预感像乌云般迅速朝她围过来，直至淹没头顶。
闻仲掀起了帷帐，低低吩咐了一声，就有侍卫走了进来：“娘娘请早点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呢。”
妲己的面色木然，呆呆地随着侍卫走出帷帐，猛然立住，回过头。
营旗在寒风中飘扬，悉悉簌簌，黑夜透不出一丝光亮，好似要把渺小的旷野万物全都湮没……
殷朝七年春，伴随着朝歌百姓的希望，满朝文武的期盼，以及大王的殷殷催促，闻仲，他终于回朝了。
在这之前，我一直喊他“铁面具”。
但是，当我意识到，我已经不比从前。
很多东西都发生了悄然变化，我……不能再喊他“铁面具”了……
我帮助过大王辅政，经历过生死离别。
我，还杀过人，并将之嫁祸，直接为殷埋下了隐患。
我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再喊他“铁面具”了……
他回来的那天，是个晴天。
前晚，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雨。
碧蓝的天空放晴后，云天茫茫，清风烟萝，整个殷皇宫的人都出去迎接，朝歌的百姓被侍卫阻挡在官道之外，可仍是高呼连连，震耳欲聋。
热烈的迎仗队伍中，我只远远的站着。
他远在军营，我反而是心安的，每天听见探报向大王禀报他回朝的脚力，脑中却纷乱一片。
千年的劳苦岁月忽然缩成一个弹指，而这阳光暖煦的半日等候却仿佛要耗尽我的一生。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侍卫们如临大敌地对着百姓呵斥。
长长的官道尽头，他坐在战马上，缓缓驶近，后面跟着的是妲己的宝辇。
我赶紧低下了头，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虽然，我知道不用这样，因为，他根本就看不到我。
大王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知道太师将要回朝，他的气色都变得好起来。
他翻身下马，四周都是如潮的高呼声，人们眼中散发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们的太师回朝了！
他们的太师回朝了，那么，我的爱人呢？他又在哪里？
春日的柳絮迷蒙了我的眼睛，我只能被动地随着人流而去。
越过人潮，我看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清华眉目。
猛然间，他侧过脸，清冷的目光直射过来，穿过我的双眸，重重撞击在我的胸口。
惊鸿一瞥，有一霎那的失神，仿佛连远处朱红的摘星楼也失却了颜色。
我恍惚间已然忘记自己要等的是什么人，甚至自己是谁，整个天地间，剩下的只有他深幽的双眸，精光熠熠。
再回过神，他已随着大王向坤圪宫行去。
他看见我了没有？
我陡然心惊，那一道目光仿佛如同一把利剑，准确无误地将我的心魔挥斩而去。
多少个日子，我冷汗淋漓地从午夜梦回中醒来，看到的全是这双眼睛……
“妹熹。”
玉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语气沉静。
“怎么还不回宫？晚上，大王还要在摘星楼为闻太师接风洗尘。”
“摘星楼？”
我喃喃自语。
“走吧，”玉石拉起了我：“妲己也回来了，我们先回寿仙宫去。”
是夜，摘星楼前人头攒动，层层楼阁，灯火通明，像一架明梯，直通上天，攀上云霄，好似要与上苍对话。
我踯躅地站在楼前，没有上去。
守楼的宫女奔了出来：“奴婢伺候娘娘上楼。”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我等玉石娘娘。”
有一个人陪伴，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宫女好奇地说：“玉石娘娘早就已经上楼了。”
我“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心里仍是七上八下。
宫女见我神情古怪，退到了一边，不再接口。
我到底还是没有上楼，从楼底望上去，看不见尖尖的楼顶，只有些微微晕眩。
妲己刚刚回朝，一颗心牵在闻仲身上；玉石又重掌朝纲，也无暇顾及到我。
我不出席，当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可是，那个人，他就在楼上，那么近，我一上楼就能够看见他，我一闭上眼睛，脑中出现的全是他深如寒潭的眼眸。
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额角已经微微渗出汗水，不敢上去，哪怕坐在楼底下，也觉得离他最近，这样的距离是最好的。
我微微苦笑。
背后，有一团黑影慢慢移近，我知道是宫女，没有回头。
“我坐一会儿就回宫，不上去了，你去门口守着吧，别过来了。”
“为什么不上楼？”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
我只觉得怦然心惊，转过身去，对上的是一双深切的眼眸。
我在失明的时候，将那样的眉目，通过指尖传来的微微暖意，已经全数刻在骨血之中，怎么可能忘记呢……
我只能傻傻地低下头去，不置可否地笑：“太高了……我怕……”
“傻！”他伸出手拉我起来，手指仍旧冰凉：“跟着我上楼。”
“不！不！我不上楼！”我忽然惊恐起来。
我真的是怕，刚才害怕上楼见到他，现在又害怕跟他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样患得患失，我都急得想扇自己几个耳光。
“好，我们不上楼。”
他在我不远处挑了一块石头坐下。
“我们？”我不解：“今日的洗尘宴是专为你而设，你怎么可以不上去呢？”
“我想休息。”他淡淡地说道。
“那你赶紧回太师府休息吧。”
我低下头，紧紧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手心微微渗出了汗。
“你在躲什么？”他忽然问我。
我更是紧张，抬起头：“没……没有……你，听我解释……”
“好，你解释。”他专注的盯着我，深幽的目光似要将我吞噬掉。
我只觉得唇干舌燥，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终于，泄气地低下了头。
我们两个静静的都不再言语。
过了很久，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我，先回宫了。”
他点点头，转身上楼。
我已经压抑到不能呼吸，已觉得双膝发软，迈不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