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1 / 1）
那些苛苦的往事，那些垂死的记忆，那些无念无求，亦无欢愉的日子，努力、挣扎向上，潜心修道，无非就是为了今日的翻手红尘。
玉石，你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可是，仅在这一刻，这一分，这一秒，一切都化为过眼云烟，悄然散去。
殷朝六年秋，大王在猎场被西岐军伏击，遭敌军追杀时，玉石遇伏，薨。
满朝上下，震动万分，大王为她举行国丧，我亦哭到悲恸直至晕厥。
她进宫六年，一张昭告，寥寥几句，似已道尽这短短的岁月，在旁人眼中，六年已是她的一生，多么不堪。
而我们，我们已经相伴千年岁月。
后宫中，有许多个这样的六年，年复一年，反复轮回。
可是，我们共同走过的千古春秋，又有谁能够代替？
我们有很长一段日子都不敢关上寿仙宫的宫门，怕玉石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路。
可是，她一直没有回来。
是啊，这座皇宫，这座皇宫里的人，已经耗尽她千年的精血，她怎么会再回来呢？
原本以为，最不会舍弃我而去的，就是你和妲己。
可是你，却纵身一跳，将一切承诺都化为虚无。
其实，你早有预谋，原本预备趁此私逃。
走得那样决绝无情，义无反顾，连我们都一并舍弃，这样的潇洒作别，定是风景看透，伤心到底。
可我是羡慕你的。
他要你走，你就走，却走得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多少刚烈，多少柔情，全都幻化在你那张苍白朦胧的笑靥里。
你一向骄傲，可我深信，世间有许多事情是我们无能为力的。
轩辕坟的玉石琵琶，已修得两千多年道行，在爱面前，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凡夫俗子，并不比寻常村女幸运半点。
可是，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妲己受不了刺激，已经倒下，可我不会。
我知道，你虽怨他，可心中并无恨意，就让我来继续你未完成的夙愿。
玉石啊，玉石，纵使你自毁道行，魂魄消散，若你心中还有割舍不下的东西，请回来见我们一面。
我们，很想见你。
“娘娘，大王有请。”
文公公尖亢的声音在寿仙宫的前殿响起。
通往坤圪宫的路，是平时走上千万遍的，摸都已经摸熟。
可是，今日前行，妹熹方觉得路途遥遥，格外漫长。
“大王。”妹熹缓步上前，欠下身子福了福。
纣王靠在窗棂边，神色有些恍惚，案几上搁着玉石平时的一些文房墨宝和手迹
“是妹熹吗？你来了。”
纣王转过身，面孔有些憔悴，身上的锦袍也有些揉皱，看得出来，又是一宿未眠。
妹熹细细打量他：“大王近来的精神略好，咒术根据心境转移，用自己的力量去克制它，可以减少发生的频率。”
“妹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成熟懂事了很多。”
纣王只是温和地笑，这种笑，是他脸上最平常不过的表情，但今日映在他苍茫空洞的面孔上，有一股凄切之色。
妹熹只是立在一边不作声。
“对了，皇后近况如何？”纣王问她。
妹熹摇了摇头：“玉石走后，她的精神就更差了。这两天一直在问我，玉石到底去了哪儿……”
一提到玉石，纣王更沉默了，手中不断转着一枚翡翠玉环，又往窗棂踱步走去。
“你们姊妹三人并不亏欠殷什么，机会适当，我力当安排你们离去，少受牵连。”
过了良久，纣王沉声说道。
妹熹缓缓得摇了摇头：“我们不愿离开朝歌。”
纣王略为惊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寡人不懂，你们是为了什么？”
“大王，我们自然可以一走了之。可是，又有哪里是等着我们非去不可呢？心落在这里，走得再远也是无济于事……”
妹熹上前一步，诚恳地说道。
纣王略忖片刻，指了指案几上的几件器物，说道：“那些都是玉石的东西，我想把它归入皇陵。你们姊妹情深，该有点意见。”
“不，大王，我们没有意见。”
妹熹缓缓地摇头，说到玉石，她还是有忍不住的水汽蒙上眼帘。
“她人已经去了，一切只不过是个仪式。可是我们还要活下去，是不是？”
纣王启动着嘴唇，欲言又止，心荒思芜，无力地跌坐在榻上。
“姜儿被我错杀，玉石为救我而枉死，到头来，最重要的人，我一个都保不住……”
纣王用手掌盖住了面孔，肩膀微微颤抖。
妹熹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人往往都是这样，不珍惜眼前人，只有等到失去，才知道是最好的。
“寡人记得很清楚，玉石的额际长得很宽，耳垂有一颗红痣，眼角有一道磕痕，说是小时候你们一块儿练功的时候磕伤的。寡人最喜欢看她笑的样子，牵起嘴角，美丽中总带着一丝英气……”
纣王打开玉石的画卷，缓缓说道。
妹熹的心温柔地牵动着，是啊，玉石本来就是很好看的。
“她刚进宫不到一星期，竟然举刀行刺寡人，被擒后还不讨饶，说下次一定要赢回来，骄傲而又倔强。寡人当时就想，如此女子，不知道能被哪个男子收服……真是令人担心……”
他陡然止住了话，默然不语，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
妹熹很想说，她心悦诚服的人只有你一个，可是你不珍惜。
可终究还是忍住了，硬生生将话逼回了肚子里。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要你听寡人发牢骚，是很沉闷吧。”
“妹熹蹲下身子，看着纣王：“玉石虽然纵身一跃，可是并没有后悔。有些人，一辈子没有闻过一朵花香，没有看过一颗星星，没有爱过一个人，玉石比起他们，不知要幸运多少倍。”
纣王怔怔地看着她，呆住。
半晌，他才道：“没想到输的那个，是寡人。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