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1 / 1)
睁开眼睛,后颈传来一阵剧痛。
我记得昏倒之前,咬了那个铁面具一口,血——竟然还是温的。
“笨蛋!”玉石红着眼,对我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可我知道,她是关心我的,心口一阵暖意。
“以后不要再这么鲁莽了,这次人家手下留情,下一次,就不是昏倒那么简单了。”
妲己走过来,好整以暇地对我说。
“她出了什么事,我自会带她走!”玉石冲口顶了回去。
妲己皱了皱眉:“这个节骨眼上,你就不能收收那脾气?”
玉石看着她,没有顶回去,反而笑了:“汤谷大战中,他没有杀你,你还妄想这次他也会放过你?!
妲己像被割了一刀,浑身打颤。
“你是妖,三千多年道行的狐妖!”玉石抛下这句话,走了。
我心中哀凉。
在轩辕坟的时候,我们三个都是好好的,就算吵架,过几日就没事了。可是现在,姊妹之间的感情好像……淡了。
“你和玉石为什么要吵架?”我有点害怕地问。
“你的脖子还疼吗?要不要再给你敷点药?”妲己拿起布巾,替我擦了擦脸。
“是因为玉石每次都说错了话吗?”
她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怔怔的:“不,她是为我好,她不希望我一错再错。”
“你做错了什么?既然做错了,那么就听她的话,别再错下去了。”
“三千年来的修行,等待,再修行,无非就是要见证这么一个错误。你们要我现在回头,已经太晚了。”
妲己目光惨淡。
“我们不如回轩辕坟去吧,把实情告诉娘娘,她不会责怪我们的。”
“我们回不去了,一切都是为了顺应天命。”妲己喃喃自语。
“你跟玉石都很痛苦是不是?你们有时会作出同样的表情来。”
那种一个人对着一盆花就呆呆坐上半天的神情,眼底却燃着一把奇异的火束。
“但我们不是不快乐的。”妲己微笑。
“妲己,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帮你们分担一半的痛苦?”
“你已经长大了。”妲己将手放到我的胸口:“我听见它隐隐约约的跳动声。你很快也会离开我们的。”
“我不要!”我一惊,哭起来:“除了和你们在一块儿,我还能到哪里去?我们是一辈子的道友!”
“胡说!我们哪有一辈子?”妲己轻声呵斥:“妖拥有世上最长久的生命,除非……她是自寻死路!”
我哭得有点累了,渐渐有了睡意,嘴里只反复咕哝着:“反正我们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大王在摘星楼发狂了,娘娘快去瞧瞧吧!”
宫人们连滚带爬地冲进寿仙宫。
妲己把手上的玉杯一扔:“怎么回事?明知道大王尚未痊愈,怎么由得他跑到摘星楼去?”
秀媚的神情中,透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气焰,她已用威严为自己筑起了一道墙,吓得老宫人赶紧低下了头。
“听说大王吃过早饭还好好的,可是突然吐血发狂,宫女们拦都拦不住……后来,玉石娘娘冲了上去……”
玉石?
摘星楼的楼牌下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宫人,焦急地伸长脖子,往上望去,似要看到没入云层的楼尖上去。
看见妲己来了,赶紧让出一条道来,有几个伶俐的宫女,已经上前禀报。
“……谁都靠近不了入口,只有玉石娘娘在上面……”
妲己的面色阴沉,眼底暗得看不透七情六欲。
“我上去看看!”
“娘娘留步!”几个大臣亦步亦趋地走上来:“臣以为,还是……请闻太师来比较好。”
闻太师?妲己一怔,神色随即松了下来:“对,还有闻太师……”
喉口发紧,眼睛发酸,只得苍茫地望着天空,不争气的水汽涌了上来,被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奇怪,以前单枪匹马,四面楚歌的时候都不曾那么软弱过,怎么在这一刻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人?
因为原来“还有”一个人在这儿。
不,不委屈,万般的委曲求全,到了这一霎那都是值得的。
忽然,只听见“啊——”地一声惨叫。
玉石拖着纣王从高阁中飞了出来,她的嘴角溢着血丝,一团黑雾缠绕在他们周围。
旁人根本无法靠近。
比夜更暗的黑鞭扫至,闻仲到了!
黑雾渐渐散去,留下呆若木鸡的纣王。
他跌坐在地上,锦袍上全是血,斯文俊秀的面孔,也都是血迹斑斑。
玉石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手里握着一把短刀,衣衫上,臂上都沾着血迹,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
纣王清醒了点,真的开始清醒了!
他记起了曾经遗忘的一切:暴敛、血腥、杀戮……
众人默默地望着他。
他们的大王醒了过来,可是大错已经铸成,然而……他也痛不欲生……
天命不由人,即使连帝王君主都不能例外。
烈日高照,晒得人几欲晕眩。
乌鸦停在原处的炮烙铜柱上,凄惨地鸣叫,几点黑色的飞影像是死神的回礼。
不远的影花倒是开得正旺,好似冤魂的斑斑血点,凄丽而又诡异。
情景一片阴寂可怖,妲己禁不住往闻仲的身后躲了躲。
纣王跪在地上,仰天长啸,喊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最后一个:“姜儿,吾妻!”
“咣”!玉石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
一手的血。
大王悲痛欲绝,最后耗尽全力,昏死过去。
所有人都守在坤圪宫,不眠不休。
寿仙宫空荡荡地只剩下我一个,决定出宫去逛逛。
在城郊,我遇上了一群饥民。
蓬头垢面,□□的骷髅,深陷呆滞的双眼,蹲在残破的墙角,啃着……死人骨头……!
一双双死鱼般的眼睛转向了我。
“救命啊!”
“风度翩翩,潇洒多金,我是天下第一郎——”
当我被一群饥民追捕时,一个年轻人救了我,看起来功夫很好。
他叫“发”,说是来朝歌找个朋友。
刚到朝歌,今晚他无处落脚,为报救命之恩,我决定带他回宫。
“回宫?”他很惊讶。
当我用穿墙术拎着他穿过宫墙时,他更惊讶了:“这么有本事还被人追着跑?”
抓抓头,我也不知道,心里害怕,人就不由自主地逃了。
原来,恐惧,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进了宫,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觉得他比我还熟门熟路?
忽然,走着走着,发的牙齿开始“咯咯”作响,面孔苍白,一把拉住我,指着远处的大铜柱问我:“那是什么?”
“炮烙的铜柱。”
“那个呢?”他眼睛好象要喷出火来一样。
“鹿台。”
“那个呢……”
“酒池。”
“那……这个呢?”
他的手指抖动着,艰难地举向了那个方向。
“蚩盆。”
他不再说话,双拳紧握,青筋突起,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哇啊——”坤圪宫中传出一声惨叫。
“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的双眼猩红,死瞪着我。
我有些害怕,磕磕绊绊地回答:“闻……闻太师在为大王拔咒……”
我的话还没说完,发已经撇下我,往坤圪宫赶去。
我愣了半晌,紧跟着冲了过去。
跑进寝宫,气喘着死命往前冲,眼前出现的只有发摇晃而又高大的背影。
忽然,拨开重重人群,他忽然停下来,一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背脊。
“商受!”
发猛然扑了上去,抱起神志不清的大王。
“死商受!起来——”发大叫:“我从西岐赶过来,不是来叫你起床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惟有那个铁面具皱着眉:“你来做什么?”他的语气和平时略有不同:“西伯侯次子……姬发!”
西伯侯次子,姬发?!
我傻了。
“果然……”一旁的玉石只吐出两个字。
“见我大哥!”发终于吼出来:“给我一个理由!我要受给我一个理由!”
看见铁面具低下了头,那张面具也好像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