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福祸（1 / 1）
方彦和元晓晨在熙宁殿的宫院里秘密住了下来，方彦住在内殿东间，紧挨着内殿的正屋，而元晓晨则是与熙贵妃住在正屋里。
熙宁殿一向不与外面交往，仅有的三两个太监也都是忠厚的老奴才了，既不会碎嘴，更不会多事，对于这里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主子，他们虽然事事都伺候周全，但却又仿佛总是对不该知道的一切视而不见。
方彦有自己的事情忙碌，虽然他住在深宫里，触手仍然伸到前线和南方，指挥军队和将领臣下对付段华。因为距离远了，所以他必须要比亲临前线花更多的力气，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元晓晨就没见他有过一刻松懈。
为了不打扰方彦，元晓晨只得主动减少和他相处的时间，大部分时候，她都在陪着熙贵妃身边。然而熙贵妃日日念经打坐，一天也说不上十句话，元晓晨又不能出宫散心，每天困在熙宁殿内，被袅袅檀香薰的昏昏欲睡。
“才几天就焉了？如果倘若以后做了皇帝的女人，你怎么能撑得住？”元晓晨正坐在蒲团上昏昏然叹息，突然被熙贵妃凉凉的声音惊醒。
这是熙贵妃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元晓晨不知是不是该深感荣幸：“师太……呃，皇帝的女人？谁？”
“装什么傻？以佑儿和彦儿对你心思，他们哪一个做了皇帝，都不会放你走。不论你怎么样折腾，都逃不过深宫女人的命。”
元晓晨听得心中不喜，她反驳道：“师太这就错了，我这辈子只认准了方彦，他是不是皇帝我都会陪着他。”凝眸一笑，她又道，“而且，就算他真成了天下至尊，对我而言，他仍然只是我的方彦。”
闻言，熙贵妃微微一怔，旋即轻声笑道：“你能这样想，倒真的让我安心不少……以佑儿之才，天下之争怕是很快就能决出胜负了，若是你能不离不弃跟着彦儿，他也不会跨不过这道槛了。”
元晓晨皱眉道：“师太，你怎么就确定方彦一定会……”
她还没说完，熙贵妃就笑出来了：“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能告诉你。你也是个精明人，我就告诉你佑儿这些日子在朝堂的做的事儿吧，你自己去猜猜。”
“韩佑做什么了？”元晓晨问出口后又觉得不妥，“您又怎么知道朝堂上的事儿？”
“这宫里，只要我想知道，没什么事儿能瞒得住我。”熙贵妃道，“佑儿称帝后第二天，废除征收了数年的三税令，免除了各地拖欠的钱粮和内供。第三天，又下令凡是拥军之地，三年内的钱粮免除二分之一。第五天，颁布垦荒兴屯令，凡是州县内无主的土地，允许流民和贫农耕种，官府提供耕牛和种子，第一年免粮税，耕种达三年以上，土地永远归耕种人所有。第八天，佑儿下令从严整顿吏治，照旧任用前朝贤能旧官，前朝权贵子弟全部免职，接着让各地方举荐贤能，破格重用，同时下令明春开新科，从宽选拔，以新代旧，以廉代贪。”
听熙贵妃说了这许多，元晓晨也忍不住感叹，休养生息，福泽百姓，韩佑的承诺终于开始慢慢兑现了……
“师太，韩佑若是能得到天下，那真是百姓的福气，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儿子，您也是个有福之人”
熙贵妃脸上却毫无喜色，她谓然长叹：“我有什么福？我是这世上福气最小，祸患最多的人了。”
元晓晨满心疑窦，不知她这是从何说起，只得劝慰道：“师太难道没有听说过，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福祸相生相伴，师太不需要太悲观。”
熙贵妃闻言静默了一阵，俄而道：“你说得没错，福连着祸，祸也未尝不是福……我曾经宠冠后宫，是福，却也招来数不清的猜忌，我生下一对双生皇子，多大的福气，却又惹来天机之祸……被打入冷宫，是祸，却又因此躲过皇室大劫……佑儿因为天机之事，不得不韬光养晦，低调做事，谁能说他不是正因为这样，才躲过了一次次陷害？”
熙贵妃的话，说到后来，更像是喃喃自语，元晓晨听着这谜团一般的话，早就被绕得晕晕乎乎，不明所以，正想自动忽略熙贵妃的言语时，一句“天机之祸”让她心神一震。
“师太，等等，什么是天机之祸？”
熙贵妃看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开口了：“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早就是这局中人了。”
她从二十年前开始说起，熙宁殿里，两个儿子一同降世，抓周礼上，占星师泄露惊人天机：她的大儿子是天使，小儿子却是魔鬼……在自己的苦苦哀求下，小儿子暂时逃得性命，然而后宫的女人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打压她的好机会，她们日日进谗言，说坏话，皇帝又耳根子很软，饶得了人初一，饶不了人十五，一个月不到，皇帝就下令处死四皇子……
说道此处，熙贵妃停了下来，她胸口起伏着，回忆过去对她而言似乎是一件很艰辛的事情，她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努力接近心中最难以解开的心结……她抬眼看着元晓晨，嘴巴张开了，声带却仍在固执的死守抵抗，拒绝发出任何声音。
元晓晨焦躁起来：“后来呢？后来四皇子怎么样了？”
“他死了。”一个声音忽地□□来，元晓晨只觉得心脏一滞，呼吸变得艰难。
“死了？”她疑惑的重复着，心中若有所感，却偏偏又抓不到，慢慢回过头，见方彦站在门口，替熙贵妃说出了答案。
“彦儿……”熙贵妃的目光瞬间变得热切，她紧盯着方彦，自语般的轻声道，“彦儿没死……”
方彦笑了一下，走到两人身边，道：“姨母，彦儿没死，我刚才说的是四皇子。娘以前跟我说过，皇上下令处死他之前，他就已经身染重病，两个月不到就夭折了……姨母，都是前尘往事，还提它做什么，没得自己找罪受。”
然而他的安慰显然没有让面前的两个女人感到轻松，元晓晨依旧深锁双眉，熙贵妃则是静默不语，方彦又劝道：“姨母，幼子夭折，确实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之一，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二十余年了，以前娘每次提起你，总说你一直都郁郁寡欢的，何苦呢？你膝下还有韩佑，他又一向孝顺，要我说，别人就是两个儿子也比不上您这一个儿子……”
他絮絮劝着，却没想到熙贵妃的脸色越来越暗淡，神色越来越凄楚，他愕然住了嘴，又是尴尬，又是着急。
“彦儿……若是真的死了，也就罢了，可……”熙贵妃呆呆的自言自语着，摇了摇头，嗓音微微哽咽。
方彦一时没有听清，见熙贵妃伤心，忙又安慰：“姨母，您还是……”
“方彦，行了……”元晓晨忽地打断了他的话，把脸色惊异的方彦拉开，径自问熙贵妃：“师太，四皇子他……是不是没有死？”
熙贵妃攸地抬头，眸光大盛，有一丝慌，但更多的是一种隐秘的松快，方彦则是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元晓晨，又看了看熙贵妃：“姨母，这是……真的么？”
熙贵妃转头看着他，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彦儿，你说如果他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怨恨我，怨恨我抛弃了他，又让他遭了这么多罪？”
方彦还没来得及回答，熙贵妃又抢着道：“不，不，我不该还奢望他能原谅我，只要他能和佑儿都好好的，能和平相处下去就够了！”
她突然扑在佛像前，哀哀祈求：“菩萨，求您一定保佑我这两个儿子，不要自相残杀……”
“姨母！”方彦走过去扶起熙贵妃，“您别这样，您当初虽然抛弃了四皇子，但也是救了他的命啊，他怎么还会怨恨你？而且，他和韩佑是骨肉至亲，知道真相后只会高兴，肯定不会自相残杀的！”
熙贵妃凄凄摇头：“不是你想得那样，没有那么简单……”
元晓晨也不忍起来，她跟着劝道：“师太，您不必这样忧心，兄弟之间，只要说通了，哪还有什么深仇大恨可言？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您……”
“相逢一笑泯恩仇？”熙贵妃怔住了，正欲说话，忽听殿外一声通传：“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