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天机（1 / 1）
天色尚早，两人离开青芜殿，在宫中随意闲逛。元晓晨见方彦一直不出声，心里急了，忍不住问：“喂，我刚刚说的话，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到底同意不同意啊？”
方彦忽地转头一笑：“你不是说不想和我吵架吗？怎么又提起来话头？”
元晓晨被他噎的无话可说，哼了一声，加快了步子，远远的甩开了方彦。
“晓晨，你又不认得路，走慢些……”方彦在后面嚷道。
元晓晨不理不睬，走得越发快了，这个男人，怎么就没有半点韩佑的风度呢……
没走多远，就有一座太湖石的假山拦路，元晓晨见假山中间有石梯，遂拾级而上，过了假山不远，经过一座六角亭，她又从一扇月洞门下穿过，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她疑惑不解的问自己。
“迷路了吧？”方彦幸灾乐祸的声音随着跟来。
元晓晨回头，戏谑道：“既然你没有迷路，那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方彦后退几步，站到月洞门下面，仰头看去，却不禁奇怪：“这么大一座宫院，怎么会没有牌匾？”
元晓晨心情大爽，呵呵直笑，忽然一个幽灵般鬼魅的声音斥道：“何人在此喧嚷！”
两人都吃了一惊，定睛一瞧，原来是一个老太监，身形低矮佝偻，脸上皱纹遍布：“这是熙宁殿，哪容得你们在此放肆！”
“熙宁殿？原来是熙姨母住的地方，怪不得有些熟悉。”方彦笑了笑，对太监道，“娘娘还好吧？我们二人是来探望的。”
元晓晨迷惑不解：“姨母？你的姨母？”
方彦解释道：“就是熙贵妃娘娘，我娘的姐姐，韩佑的母妃，她生过一对双生皇子，后来又被打入冷宫。”
“是她！”元晓晨恍然大悟，一直听闻她的大名，她曾宠冠后宫，生下一对双胞胎皇子，四皇子夭折，三皇子韩佑却长成了个不凡的人物，她也曾救过方彦性命，保护过方夫人的清白。打入冷宫后不久，就赶上大利灭亡，皇室权贵一夕死绝，只有她留下了性命。真是个传奇人物……
那太监警惕的打量着二人，半响才道：“熙贵妃娘娘早已不在了……”
“什么！姨母死了，怎么可能！”
“你急什么！”元晓晨拉住情绪激动的方彦，责怪道，“他哪里说娘娘死了？你好歹也问清楚！”
果然，那太监又道：“姑娘既然这样说，就请随我来罢。”
他当先带路，元晓晨和方彦只得压下满腹的疑问跟着他，熙宁殿的宫院里虽然凄清孤冷，但毕竟住着人，还不算荒芜，正前方的大殿檐角上翘，依稀可见当年的华美风姿。
“老德，你带谁来了？”三人刚走上台阶，大殿里的人就发问了，声音肃穆又平静。
那太监刚张开口，方彦已经喊出声了：“姨母，真的是你！我是方彦！”
“彦儿！”那声音忽然拔高，急急的道，“快些进来！”
方彦掀开帘子，和元晓晨一起进去，屋里阴沉黯淡，散发着浓浓的香火气，元晓晨四顾打量，讶然发现这座大殿竟然是个佛堂！
正中供奉着观音神像，烟火缭绕下，摆着几个陈旧的蒲团，一个佛装女子跪在蒲团上，手持念珠，正目光熠熠瞅着进来的人。不，确切说，她是瞅着方彦，因为她的目光完全忽视了元晓晨的存在。
“姨母？你……你何时成了这样？”方彦抢上前去，又惊又痛。
那女子一笑，神色温柔，虽然已经有四十年纪，却依然可见几分秀色，她不答方彦的话，只说：“彦儿，你是个出息的孩子，快让我看看。”
方彦跪在她身侧的蒲团上，任她摸着自己的额头、脸颊、肩膀……他神色酸楚，轻声问道：“姨母，你可有怪我？”
熙贵妃摇头：“傻孩子，怪你什么？怪你灭亡了大利？那是你命中该有的命数，我谁也不怪，谁也不怨……”
“那您为何要出家？一个人守在这里受苦？”方彦问道，“是不是韩佑不好？他不孝顺？我去找他！”
熙贵妃苦笑道：“他也很好，你们俩都是好孩子，谁也没有错……”她拾起手边的念珠，转头面对着观音像，声音又恢复了刚来时的平静肃穆，“我在这里吃斋念佛，是为了给我的儿子减轻杀孽……杀兄弑父，亡族灭根！罪孽太重了……”
她又对着观音像缓缓叩下头去，不再理会身旁的方彦。
元晓晨心中奇怪，杀兄弑父，亡族灭根？这么形容韩佑是不是有点过了？
佛堂里静悄悄的，良久良久，熙贵妃从蒲团上抬起头来，道：“彦儿，你去吧，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忘了我这个姨母吧，我已经出家，前尘了断，从此世上再也没有熙贵妃这个人了！”
方彦嘡目结舌，讷讷道：“姨母，你……”
“别再叫我姨母了，出家人四大皆空，贫尼的法号是‘天机’。”
“天机！”元晓晨忍不住惊叫，熙贵妃回转头，终于把目光停在元晓晨脸上：“你认得贫尼？”
“啊，不是，不是……”元晓晨急忙否认，又不放心的问道，“天机师太，你可认得一个叫甄神仙的道士？”
“不认识。”熙贵妃闭上眼，不再说话。
方彦站起身来，道，“姨……师太，彦儿走了，您可有什么话要交代我？”
熙贵妃不睁眼，平静的声音传来：“彦儿，你只需答应我，以后如果有一天，你和韩佑狭路相逢的时候，莫要伤害了他。”
元晓晨回到奉王宫的时候已经是晚间了，她刚进宫门，就有太监上前：“晨郡主，奉王命你一回宫就去见他。”
她哀叹了一把自己酸痛的小腿，但还是不得不先去见奉王，月蝶依旧跟在她身边，无声无息的功夫似乎又进步了一层，元晓晨一整天几乎都忘了她的存在。
“月蝶，你累不累？”
“奴婢不累。”她规规矩矩的答话，呆板得赛过石头。
“真是个怪人……”元晓晨忍不住下了评语。
奉王正在御案前批折子，韩翼和韩佑都坐在一边，似乎已经等了她很久了。
“晨郡主到！”太监在门口通传。
“晓晨回来了！”奉王抬起头，呵呵一笑，收起手边的奏折，问道，“怎么样？今天玩得好不好？”
“回奉王，晓晨今天和明王相处的还不错。”她草草的回答，心里却在骂：老匹夫，也不给我找个座位！
韩佑却善解人意的笑问：“晨郡主今日累坏了吧？”
奉王敲了敲桌子道：“来人，给晨郡主看座！”见元晓晨坐定了，奉王又道：“晓晨，明王的意思你很清楚，我也明白你和韩佑的难处，但是凡事应该以大局为重。”
元晓晨看着他：“奉王有什么话不妨明说，晓晨洗耳恭听。”
“你去南江三年，佑儿去北疆三年，你二人这三年的分离，就算做是为国立下的功劳。三年后，本王亲自给你们俩主婚，让你们风光嫁娶。”奉王说完后，与韩翼一起，紧盯着韩佑和元晓晨，不放过两人脸上的任何表情。
韩佑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早已料到一般：“奉王，臣认为此事不妥，北疆……”
“我不同意！”元晓晨打断了韩佑的话，再次重复了她的决定，“我不会去南江。”
奉王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阴森可怖，韩翼急道：“晓晨，你怎么还这样顽固！”
元晓晨站起来：“每个人都顽固，不止是我。”她径自向门外走去，“请奉王革了我的郡主头衔吧。这荣耀和尊贵本来就是你们强加给我的，我也没说过要，那些牺牲和阴谋你们也就不要再强加在我头上了，我更不会接受。”
奉王死死盯了她好一阵，咬牙道：“韩佑，送晨郡主回她的赏时园！”
韩佑陪元晓晨走在回赏时园的路上，前头掌灯的太监高提着圆圆的灯笼，却只能照亮眼前短短的一段石板路。
元晓晨昂着头，脚步声“悾悾”的响在静夜里，坚定又平稳，可她却觉得脚下的黑暗像要把她吞没一般，沉的没有尽头。
“还撑得住吗？”韩佑忽然出声，怜惜的语气暖如春风。
元晓晨侧头看着他笑容，很想哭，很想诉苦，可却在他的眼眸里找不到宣泄的理由，她轻声苦笑：“还行……你也是，要加油。”
“加油？”
“就是要努力的意思！”元晓晨嗔了他一眼，突然道，“我今天遇见你母妃了，熙贵妃！”
“熙贵妃？”韩佑轻笑，“不是天机师太吗？”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元晓晨叹道，“你怎么也不去看他？”
“看什么？她一向是个通透的人，现在又四大皆空了，我自然更不能去打扰她。”顿了一会儿，韩佑问道，“你和方彦一起，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她就是叮嘱方彦，以后和你敌对的时候，不能伤害你。”元晓晨皱眉，“这话，倒像是个先知似的。”
“哦……”韩佑笑笑，“这话她也常叮嘱我，不能伤害了方彦。都听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