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三小节(1 / 1)
警察几乎没有停留,很快地告别。
伊莎贝拉没有想出任何挽留的语言,因为她在他们的目光中看出,犹太人的案件和权利似乎并不值得处理和维护。
她简直投诉无门,换做平时的她,也许应该会大闹一番,可是她没有。
她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一般,无力地倚在门框上,欲哭无泪。
四天前,她在十六岁的生日时,父亲不告而别,家中失窃,她没有任何亲友可以诉说或提供帮助,仅有唯一的信念支撑下去。
那就是等待。
可是,她不知道要等待多久,父亲才会回来。
伊莎贝拉的大脑一片空白。
奇异的视线投入到了她的身上,她抬起头,看到隔壁的杜兰德先生正自二楼的窗台前观察她。
那双灰色的眸子仿佛下一刻便要吞噬她一般,令她不寒而栗。
伊莎贝拉飞快地闪回了屋子,伏在冰冷的门板上喘息着。
杜兰德的眼神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第五日,佣人路易太太没有请假便无辜缺席。
她试图给她的家中打电话,可是无人接听。
于是,她批了件深棕色的流苏晚霞,骑着自行车去了她位于四个街区远的家中。
开门的是他的大儿子,这是个在马赛长年打工的腼腆小伙子,见到伊莎贝拉后脸色微红。
她礼貌地问候了他,想要知道路易太太是否生病了。
小伙子并没有将她迎进门,只是转达了母亲的话。
“阿佳妮小姐,我想......我的母亲以后并不能去您家帮忙工作了。”
“为什么?我有那里做的不好么?”
“不!并不是您!”小伙子环视了四周,最终犹豫道:“我想您没有看报纸,德国人下了严令,并不允许有公民许可证的人去犹太人那里干活,或者雇佣犹太人......”
“可是,可是路易夫人这个月的工资......”
“母亲说她不要了,她说一个私逃了的犹太商人留下的孤女,不能向她要工资。”
伊莎贝拉的脸色刷的惨白,她几乎愤怒地脱口而出。
“胡说八道!”
小伙子直白的话如同锋利的刀刃,刺中了她心中最深的恐慌。
伊莎贝拉简直如同逃命一般骑上自行车跑开。
她回到家中便伏到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的四肢发麻,冷汗全身。
她觉得自己反复就要这样腐朽腐烂,然后就此死去。
她害怕大家的传言,更害怕传言成真。
如果父亲是遇害了,那么一定会有警察来通知她。
如果他只是遇到了车祸,那么医院也会来电话。
可是什么消息也没有。
她想起继母冷嘲热讽的嘴脸,突然是那样的不确定起来。
她不敢相信自己是被抛下了,更不知道是为何。
因为她不够乖巧优秀么?
还是对父亲来说,继母始终重要过她?
伊莎贝拉只觉死一样的冷。
她如同卡壳的留声机,慢慢转动颈部的骨节,向角落的落地镜看去,那里面的她苍白而惊恐,如同意大利戏剧面具,华丽而空无骨架,在他人的眼中,她便是这样如同小丑一般的存在么?
最终只是为了这群冷漠的人提供了无聊的谈资?
她慢慢伸出手,遮住了眼睛。
试了半天,也没有一滴泪水。
她无声微笑。
终究,她想要活下去。
所以,她要放弃悲伤的权利。
第六日,她开始整理家中仅剩的一些值钱物件,打算拿出去典当以换取面包。
她很小心翼翼,多日来因为饥饿而有些枯黄的面色在她的细心打扮下扑了粉以遮掩。
因为德国人的占领而引发的恐慌和所施行的一连串政策,使得街上经营的店铺大量减少。停业的店铺中,很多是由于店主逃亡,很多人则是因为犹太店铺而被查封。
她走到塞日尔街,找到了唯一一家营业的当铺,换取了少量的法郎。
她的心情有些忐忑,从前她从不曾做过这些,一心一意只有她的芭蕾,如今她要守着空屋子,一个人过活,于是不得不精打细算。
她一边想着手中的钱可以换取多少食物,一边沿街走着。
可是当她走了整整五个街区,竟然只找到了一间仍在开业的面包店,而且价钱贵的离谱。
她不由得皱眉,站在店门口冷冷看着招牌。
店主人走出来当街泼了桶脏水,毫无素质地上下打量伊莎贝拉,最终冷笑道:“小姐,没有钱就不要站在门口妨碍别人做生意,要知道,这里可是给德军提供定量食物的特别执照商店,我建议你还是滚远点好。”
伊莎贝拉并不生气店主人的狗眼看人低,只是很尴尬那桶泼出去的脏水溅到了她的裙摆,这不应该是一个淑女的穿着。
于是她红着脸低头走回家。
路上的人烟稀少,强制被德国人占领的广播台不断地反复播放《行军入巴黎》这支传言为进入巴黎而临时谱写的曲子。
对此,整个巴黎人唯以沉默反抗。
伊莎贝拉站在街角,在犹豫了很久后才咬牙买了一份报纸。
于是她了解了巴黎在德军的强制命令下施行食品供给制,每个人都必须以有效证件领取为数不多的食物。
像是刚才那家面包店,必然是在德军中有关系的“特权阶级”,难怪可以这样飞扬跋扈。
她咬牙,看来今天唯有靠些菜汤填饱肚子了。
六月份的巴黎已入夏,可40年的这个夏天,似乎这座花都之城的市民无心关心天气。
伊莎贝拉在打听了地址后第二天,穿着件格子裙和雪白的立领衬衫,戴着刻意压低帽檐的女士帽,跟着麻木的人群排了整整三个小时的队伍。
轮到她的时候,德国士兵礼貌地接过她的证件,可下一刻便冷下了笑容。
士兵抬起眼角藐视般打量她一周后,毫无预兆地执着枪柄砸倒了她。
伊莎贝拉从未被如此粗暴地对待过,几乎坐在原地惊呆了。
立刻有几位男士很绅士过来扶起她,人群中爆发出议论声。
德国人以尖锐的德语叫嚣着,有翻译上前道。
“这位小姐的证件显示她是犹太人,却并没有佩戴大卫星标志,因此并没有资格领取救济物资,请离开。”
她身边的男士反抗地辩说。
翻译的下一句话堵住了他们。
“如果谁再继续,将视作对第三帝国的反抗,将会遭到一样的待遇。”
于是,所有人闭嘴了。
四周的喧哗霎那间停了下来,伊莎贝拉仰起脸,一一看去,但她的目光投到何处,哪里的人不便不约而同地避开她的视线。
她几乎不明白整个世界为什么一夕之间变得如此冷漠可怕。
有人拍拍她的肩,是位黑发高鼻的老先生,他的左胸佩带着黄色的大卫星,干枯的手颤抖地执着一颗同样的标志,以别针钉在了她的胸前。
伊莎贝拉的唇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这一刻仿佛比被德国人粗暴对待,被巴黎人民冷漠以对犹让她不堪一般。
“孩子,上帝夺取了我们的一切,剩下的只有我们自己。”
伊莎贝拉是懂非懂地点点头,对老人道谢。
她深吸口气,重新回到排队的人群中。
这时有大批的德国军车驶过,其中一辆停在人群不远处,有警卫的德国兵打开车门,陆续走下来三四个身穿白大褂的黑色制服士官,他们的身后提着摄影机或照相机。
对于巴黎人民来说,摄影机犹是新鲜的物件,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
然而很快有人反应过来道:“又是德国人在做戏,他要拍看起来很‘美丽’的巴黎,给谁看?他们的小胡子元首么?”
下一刻,一束强烈而熟悉的光线打在伊莎贝拉的美丽的侧脸,她茫然抬起头,透过照相机狭窄而灰色的镜头,看到了对方漂亮的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