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3章 眺望伊人(1 / 1)
我们面对面坐在她家客厅里,我的背后是那道能看得到风景的玻璃推拉门,脚边是那只实在丑到极致的猫。我很郁闷,因为它在几经试探之后还是爬到我的脚边揉蹭来了。我想那天生就是种不记仇的动物,不同于我。
她则微笑地看着我,手里握着杯菊花茶,让我觉得她有些淡雅。我问她这个季节怎么会想起喝菊花。她说白开水淡而无味,红茶绿茶太苦,咖啡味道又太浓,然后她把我面前的那杯菊花换成了奶茶,那种超市里买来加热水饮用的罐装品,不问我喜不喜欢,她说除了菊花就只有这个了。
开玩笑!我是男的!现在我驳回上面所说,她一点都不淡雅,因为淡雅的人永远知道别人的需要,永远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而她,不是!
我站起身绕过沙发,靠在在沙发背上,留一个背影给卓灵犀,就像她在槐树大道上那样,只是我没有在走罢了。此时我恰好看得到对面的阳台,上面有我熟悉的那个女人——古菁,她正向这里看。在那一刹那,我以为她会认出我,但没有,因为她下一刻悠然地转身去收拾窗前枯残的吊兰了。
“她很漂亮。”
我身后传来卓灵犀这样的话。她似乎也站起来了,与我一前一后同时看同一道风景。
你有千里眼吗?我怀疑这么远的距离到底能看到多少。“你的眼神儿有问题。”我说。
“我没有说完,我是想说,她很漂亮,在她丈夫眼里。”
“你认识她?”
“她认识我。”
这女人听力也有问题!我回过头对着她的脸。
“她认识我,她几乎认识这小区里半数以上的人,不是叫出名字的认识,而是……”她想了一下说,“而是清楚每个人的喜好,知道每个人喜欢听到什么话。也许我说错了,她可能并不认识我们这些人,但至少她让我们觉得她都认识我们。”
“你呢?认识她吗?”我问。
她喝了一口菊花,说:“不认识。”
鬼才信你!
然后,我的眼光又拉回到窗外那遥遥的女人身上。她似乎已经把花盆里的枯叶清理干净了,她的丈夫正步上阳台,腰上围着围裙。天哪!做她的男人还真辛苦!崔俨风,你真是歹命啊!
他对着古菁微笑,是的,微笑,尽管我看得并不分明。古菁,你这妖精也真是好命呢!
“我有时候会想,”我身后那个无聊女人又开始说话了,根本就不顾我到底喜不喜欢听,“她一定是受上天眷顾的,所以才那么幸福。”
“是吗?”那你不知道她差一点成为可悲的下堂妻吗?
“而且,我觉得她有些怪。”
“哪里怪?”我漫不经心的问。
“她跟你一样让我觉得刺眼。”
刺眼?看我不顺眼也不用说这么明白吧!我皱眉,毫无顾忌地让她看到我的不满。
“我是说……你们的眉心都有种我觉得刺目的东西,像是在……发光,也许不是……”
我的震惊全都写在了脸上。我怔怔地坐在那儿,不知所措。
我的眉心,那是我不太愿提及的事,它成为了“我是个怪物”的又一明证。我从不喜欢照镜子,甚至我对镜子有种先天的恐惧,因为当我照镜子的时候,我的双目常常会被自己灼伤。在那里,就在我的眉心,有一抹亮金的印记,我的一丝丝情绪变化都会让它绽出夺人的光芒。我一直以来都以为只有自己才能看得到。
我猛然回头看她。她也能看到吗?
她尴尬地将头低垂,嗫嚅着:“那个……可能是……我的眼睛不是太好,我是说我只是有些时候会那样以为,其实……我偏爱好看的人或者物。”
什么跟什么吗?人?物?
我伸出手指,向脚边一指。“也包括它?”开玩笑!
她笑了。“也包括它,”她说,“它其实很漂亮的,你看,它的眼睛是纯黑的,不是棕或者黄,而且它的头顶有朵特别漂亮的‘花’,它是独一无二的。”
我仔细看了一下那只丑猫,像给它做体检一样仔细,然后,终于无奈地承认她是对的,那个小东西的头顶确实有一撮毛儿,长成“螺旋”状。不过,我怀疑它有几分像花。
她把猫抱进怀里,猫儿很配合地眯起眼,决定全然信赖包围住它的那份温暖。
“腿怎么样了?”我随口问。
“没事了,再过两天就好了。”她撩了一下裤腿儿,轻松地说。
“你得快点儿好,也许我过几天需要你当我的导游呢?”
这句话说得尤为随便,但她不这样想。
“真的吗?什么时候?我以为你也在北京生活呢,是来度假的?怎么会选过年的时候来呢?”她双眼亮晶晶的。
“嗯。我忘了说了,我大学毕业后回了石家庄,工作是中学的体育教师,有漫长的寒假可以用来虚度。”
“体育教师?”她眼睛瞪大。
“不像吗?”
“嗯,”她微笑,有些稚气地说,“在我心里,体育老师都是个子高高,身材魁梧的。”
“施瓦辛格?”我挑眉。
“嗯!”
天!你没上过中学吗?还是没见过体育老师?我心中暗恼。
“我从小到大都很讨厌上体育课,如果有可能都会称病逃掉,所以看电视中的体育老师反而比生活中的多,电视里的不都是那一类型吗?”她很认真地说,很认真地问。
呃?我的心头掠过一丝淡淡的不安,不安于她能如此轻易地看穿我的心思,像是个天生就懂得读心术的人。我虚应着:“我矮吗?还是我看上去很弱?”
“呵呵!不会啦!只是你更像是个……呃……艺术圈里的人,有些酷酷的,体育老师应该不都是你这样吧?还有……”
还有?
她继续道:“还有,你比较白,呵呵……”
肤色白至于让你笑成这样吗?还真有毛病!“天生的。”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殷勤地说:“留下来吃晚饭吧!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别人一起在家里吃饭了。”
我最终没有留下吃饭,因为天生不属于那种同情心泛滥的人种。我很难为她眼中的期盼而心软,很难为她话语中的企求而头脑发热,我依然和前世一样,是一个冷心的男子。
走到楼下时,我回头望,她却背对着我,手中恍惚握着杯菊花茶,是不该属于这个季节的那种。
手机忽然铮铮作响。
“喂,妈。”
“小绎,什么时候回家?”
“暂时不会回了。”
“可是学校还有十来天就开学了呀!”
“无所谓,反正你们一定会帮我搞定的。”
“小绎,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妈……”
“好了,妈妈会帮你向学校请假的。记得早些回来。至于结婚的事,爸妈不再逼你了。”
“妈,你们并不亏歉我什么,没必要这么说。”
“哦,不说了,天凉,记得加衣服。”
我挂断电话,觉得自己矛盾得可笑,明明是自己任性,还要抱怨父母太纵容。严格说起来,我的心理年龄应该是四十多岁才对,将前世与今世加总起来。为什么还会如此任性呢?我自己也不清楚,不明了。
父母的身份特殊,我不想多加赘述。他们的一生都像是在谱写辉煌一样,他们一生唯一的败笔也就只有我了。所以,他们曾说我是他们永远的痛。“痛”,多么准确的一个字!道出了他们对于我的爱,以及无奈。原来,在严格执行“计划生育”的年代演绎的悲剧不止于卓灵犀一家,还有我的父母,他们别无选择地疼爱着我,因为他们没有选择另一个孩子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