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1 / 1)
梅勒在厨房里晃来晃去,一会儿在菩提干枯的树叶上戳几个洞,一会儿用shi抹布擦擦窗台,一会儿又把给猫喂食的小碗拿去洗个干净。
“坐下,梅勒!你晃得我头疼。”
“不,我没法停下来。”
“你当然可以,快过来。”我给她拉了一把椅子。
梅勒终于坐了下来,但很快又站起身来。“不行,我快要疯了。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竟然让我们等这么久!”
“才十分钟呢,梅勒,他还没有让我们等太久。”
“真的吗?”她又坐到了椅子上,看着我,“洁蒂,我受不了这样。这个房间是卡萝的,一直是,不管……”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我站起来,在她的椅子边蹲下,将她拉近身边。她靠着我的肩膀任我轻抚她的头发,有她在我也好受了许多。她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陪在身边,这份情谊我永远都无法偿还。
她的泪水沾shi了我的毛衣和脖子。我们应该会给那个麦克留下难忘的印象吧:梅勒红肿的眼睛和那张哭丧的脸,而我则是悲伤的神情,肩膀上还有大片的泪痕。
“她肯定不希望我们一直活在她的阴影里,”我说,“她一定希望她在我们的记忆里是一直快乐的,她一定希望我们能够过得开心,因为只有这样,她也才会开心,你明白吗?”
梅勒点点头,又抽噎了一阵才终于抬起头来,找出一块手帕,大声地擤去鼻涕,然后侧着脑袋半张着嘴看我。
“你说得对,洁蒂,虽然我并不完全明白。我得喝一杯咖啡了,你呢?”
我终于放下心来去做咖啡。压缩咖啡机是那时搬进这座房子时母亲送的最好的礼物,我们可以用它做特浓咖啡和卡布奇诺(一种有着厚厚奶层的咖啡),我想没有一家咖啡馆能比这台机器做得更好了。
“或许他很好相处呢,”梅勒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就是那样的。”
“卡萝会为我们找到最合适的人。”我把第一杯咖啡递给她。
“一定会的,”梅勒喝了一口,“天啊,这是烫的!”
我们都不相信有天堂(或者地狱),但有时我们确实感到,卡萝似乎就在我们身边。梅勒花了很长时间钻研死亡这个话题,看了许多这方面的书,她相信,死去的人会经历几个不同的精神时期,直到最终变成了纯粹的灵魂。而在第一个阶段,他们还是会和人间、和那些生前曾陪伴他们的人保持紧密的联系。
我端着咖啡和梅勒一起坐到桌边,我们都沉默了,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当门铃突然响起的时候,我吓得碰翻了杯子,梅勒则连忙咽下口中的咖啡。
“怎么办?”梅勒慌张地说,“如果他不能接受我们现在的样子……那就让他见鬼去吧!反正肯定还会有其他懂得珍惜这个房间的人。”她起身前去开门。
为他开门的女孩头发染成了鲜艳的红色,但显然是她自己剪的,因为它就像一头乱草。她的笑容有些勉强,同时掩饰不住的是她对他好奇的观察。
“请进吧,”她说,“我叫梅勒。”
麦克表现得有些木讷,而且似乎他还太过陶醉于这僵硬了。要是他戴了顶帽子该多好啊,那样他就可以像美国那些古老的黑白片中的嫌疑犯一样,摘下帽子,然后把它紧捏在手中来舒缓自己紧张的神经。但他也只能在脑中想想罢了,希望能安然熬过这次会面。
“你好。”他说,礼貌地向梅勒伸.出手去。
她的握手很沉稳,他并不意外,从她电话中的声音就可以听出,她是那种清楚自己需要什么的人。
“这是我的朋友洁蒂。”
梅勒身后的女孩对他报以同样的微笑,含蓄而拘谨。他们就像互相对峙的两条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彼此谨慎地试探着,直到窥得对方的心思。
麦克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洁蒂。她瘦长的脸苍白而严肃,眼睛显得异常的大,身材修长而纤弱。但她似乎并没有生病,也许只是太累了吧,或者可能刚病过一场。
“我是麦克。”他说,只是为了不至于冷场。
当他把外套挂到衣柜中时,看到从其中一扇敞开的门后偷偷钻出两个猫脑袋。
“那是唐娜和朱尔逊,”梅勒解释说,“希望你对猫不过敏。”
麦克摇了摇头。
“因为我们一直会收养一些小动物,”梅勒说,“一个容易过敏的人住在这儿的话就太糟糕了。”
“动物保护者吗?”麦克问。
梅勒点点头,显然她现在还不想透露太多。
她们把他带到了一个有些杂乱却不乏舒适的厨房。窗台上放着盆栽,墙上贴满了各种图画、明信片以及诗歌,柜子占据了一整面墙,上面胡乱摆着一套餐具,还有调料碟和茶叶罐。
麦克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这和他母亲那个似乎经过高度抛光的厨房完全不同那儿从不允许乱放东西,母亲每天都会精心擦拭每一扇柜子门、每一个抽屉拉手,若非必要绝不会有人在里面多待一秒。
第二次走过门廊的时候,麦克注意到了墙上拼贴的照片。他认出了梅勒和洁蒂,但上面还有另外一个女孩,黑色短发,JiaoXiao得宛如孩童,她的微笑充满了生命的喜悦,几乎能够感染所有看到它的人。
“这是卡萝,”洁蒂在他身后说,“她……她……”她哽咽了。
“去世了。”梅勒说。
麦克向她们转过身去。梅勒正用双臂拢着洁蒂的肩膀,洁蒂的眼中蓄满了泪水,梅勒则紧紧抿着双唇,苍白而倔强。
“你必须知道这个事实,”她说,“因为那是卡萝曾经住过的房间……”
她无法继续讲完了。他这是遇到了什么状况啊?他多想伊尔卡这时能在身边,这样的情况下他需要她的支持。他去接她的时候,伊尔卡却并不在家,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遭到遗弃的傻瓜。
“这是卫生间。”梅勒松开洁蒂,打开了走廊尽头的一扇房门。
麦克一眼看到的是由平底锅、小煮锅和各种牙膏管组成的大杂烩,还有装在细长瓶子里的沐浴乳和香水。小碗里躺着蒙满了灰尘的唇膏、眼线笔和睫毛膏。窗台上堆着许多蜡烛,一张矮凳上放着一台小小的收音机。
门后贴着许多纸条,上面写了各种信息、引语和问题。“上帝从何时开始变得沉默?”麦克默念着,“童话令人恶心。”还有“应该尊敬父母,但当他们打你时也应该反抗”。
“你当然也可以写点东西贴在这儿,”梅勒说,“当然,”她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指着这整个房间,“我们会帮你在这儿整理出一块够你用的地方。”
麦克似乎看到了他和伊尔卡一起躺在浴缸中,水面上飘满了绵软的泡沫,所有的蜡烛都散发着温馨的光芒,光影交织映在墙上欢欣起舞,伊尔卡shi润的头发如海藻般贴在他的皮肤上……
“这就是那个房间了。”
梅勒的话打断了他的美梦,其实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再看房间了,他知道自己很想住下来。这是个简单的房间,狭小而空无,可以由窗户越过后院看到其他房子的背面;墙上贴了粗纤维墙纸,刷成白色;地板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泽,虽然麦克并不是什么天才木匠,却依然有种想把地板打磨一下的冲动,然后再上点蜡就可以放心地赤脚在上面行走了。他向那两个女孩转过来。
“我很乐意租下来。”他说。
此时她们才觉得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身体也终于不再那么僵硬,脸上微微绽出些笑容。她们互相看了一眼。
“那就过来厨房吧,”洁蒂说,“我们还有很多事得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