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默·魂(1 / 1)
我触墙,欲通过自己身体的损伤而让胎儿流逝,然而却沒有如愿以偿,
我触墙之时本不欲就此自尽,于是也沒有用那狠到极致的力道,然而力道仍然是不小的,我感觉不到痛,只是“砰”的一声在耳边炸响,接着一片黑暗笼罩而來,我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醒來之时,睁开眼睛的一片晕眩使我再次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自己房间熟悉的华美床帐和床侧古朴典雅的灯柱,
我沒有移动头部,只是用视线朝外扫视了一眼,然而沒有我想见到的人,
李玙不在……只有青莲和琉璃、红梅一起坐在不远处的茵褥上,我的心随着这份惨淡而微微一痛,
然后我兀然想,我的孩子呢,
我便不自觉地轻唤了出來“孩子”……“我的孩子……”我坐起身去抚摸自己的腹部,听到我声音的青莲和红梅也迅速向我赶來,叫着太子妃,说着你终于醒了,问着你怎么了还好吗,然后我回身望着她们问:我的孩子呢……,
我也不知道我想听到什么样的消息,我就是带着快要哭的心情望着她们问,然后看到两人也有些复杂的神色,半晌沒有说话,而我也开始害怕她们告诉我消息,不论孩子是在还是不在……而最后青莲还是微笑了一下,说:
太子妃沒有小产,……太子妃大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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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玙始终沒有來看我,他日日待在永良媛的宫里照顾她,而永良媛的病情仍然在不停地恶化,
來看我的人除了青莲之外也就只有云璇姐姐了,时而我会也会问红梅她们关于永良媛的情况,性情直爽的红梅凭着对永良媛和太子的不悦撇着唇说:
永良媛么,听说是老样子,但是谁知道呢,只是太子的耐心越发好了,天天带着永良媛出东宫游玩,从曲江池玩到龙谷山……也不怕永良媛的身子扛不住,
我的心微微一酸,分不清是何滋味,然后过了几天之后,红梅也无法再说这些风凉话了,太子竟然向圣上请了病假在东宫中陪永良媛,太医來往不绝,而他也再未带永良媛出宫,
接着,冬月三十,永良媛薨,太子将自己闭于永良媛的宫中,连宁亲公主和永王亦不见,竟达三日三夜,
天很冷,冷得人的心仿佛都成了冰,永良媛死了,明明处于冬日的东宫里却似笼罩了一层春季才有的暖意,永良媛死去不过几日,妃嫔们的脸上便多了笑容,人人喜气洋洋,精神清爽,虽然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沒有见到李玙再像以往那样笑过,他望着我的眼里也平白多了一丝冷淡与厌弃,看得人了然,也看得人心寒,
相比起永良媛,也可以看到我们和她的巨大差异,永良媛死后,青莲的病也仍然在持续的加重,而李玙从來未曾看过她,我也如同青莲一样,自那件事发生之后,李玙亦沒有來看过我,
如今,只有我和青莲一同相依为命了,
我让青莲搬到我的宫里和我一起居住,就睡于我枕侧,我不怕她传染,亦不管她半夜的咳嗽声,
同时,我也沒有告诉除了红梅和琉璃之外的任何人,我暗自在遣人悄悄调查诬陷我的案件的旁枝末节,
我告诉自己说我要为自己洗清冤屈,我要让李玙知道,我决沒有做这件事,全为旁人所为,而我曾经几乎快要变成庙堂隐士的哥哥,在此际却也重新地热络了起來,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此次风波让他感受到岌岌可危了罢,然而似乎又不完全如此,我只是看到他的脸上似乎少了这些年來惯有的那份平静神色,仿佛又成为了开元十八年的那个少年韦坚,眉宇间有一种让人一看便能感受到旺盛与进取的气息,然而也不是完全如同开元十八年的他,
现在的他,眼睛里还是要比那时多了一些东西,深深的,让人看着时会觉得不可测,变幻无端,玄虚的怕人,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目前最关心的了,
我最关心的是我追查的案情和腹中的孩子,随着他一天一天地长大,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生命的颤动,与我的呼吸相连,不可分割,如此静谧,如此温暖的感觉,而我过去竟然沒有预料到这一点,我想到我刚嫁给忠王的时候害怕着会有身孕,如同害怕病魔,仿佛那是一个及其不祥的东西,直到如今,
这是一种奇妙的变化,也许,这也是这一年里我唯一能感到喜悦的事情,
次年,开元二十八年,他诞生了,我在昏迷中醒來后第一个看到的人仍然是病容憔悴,却在微笑的青莲,
他是李玙的第六子,他是一个生來就注定可怜的孩子,虽然仍然有一些人來道贺,虽然因为我是太子妃,与李玙婚后这么多年第一次产下皇孙,明皇也送來了贺礼,然而当这孩子第一次哇哇啼哭的时候却沒有他的父亲在身边,他沒有获得李玙的怀抱,一个笑脸或问候,甚至一个名字,是我给他起的名字,叫做僩,
僩通娴,是我对这孩子的期盼,我不希翼他有多大的成就在青史上如何留名,我只希望他是一个文人雅士,抱着对艺术和美的品味与感恩而度过一生,这样,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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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时候,太医对青莲的病症终于宣告了无力回天,
这消息迅速地传到了李玙那里,然而仍然如同以往,沒有半丝音讯,
僩出生后,青莲害怕对婴儿不利,楞是搬到了偏殿去住,偏殿之外的庑廊中滴答着雨滴,而她还是如同从前那般愣愣地望着门,然而,也是直到此刻我才从她的视线中领悟出,她來此的一年,我总是会看到她望着门发呆,到底是在望什么,
她是在看,李玙是否会來罢,
我的心在看到她视线的那一刻微微一酸,太医已然沒有开药,任何药都无法抵御她即将逝去的生命,我想起最后问太医的那个问題:
那么……她还能活多久,
太子妃这就安排后事罢,不要到时乱了手脚,那年轻冷峻的太医说得如此直白,沒有给我幻想的余地,而李玙会因此來看看她么,
哪怕,他对我们的恨似乎如此深切,而我的心里也仍然抱着那一丝丝期望,青莲是他第一个孩子的母亲啊,青莲那么温婉,那么小心,他们也一同度过了那么多个晚上,而他也是那样温和的男子,他的恨会那么泛滥么,甚至连最后满足一下这个女子的期望都不愿意,我不敢相信,然而我也不敢确信,我仍旧一直地安慰着她:殿下只是比较忙,
殿下大概还沒有听到消息罢……
殿下大概还沒有回宫,哦对了,我听说今天张守珪大人的义子安禄山來到长安,一定会很忙,也许禁中还要赐宴……
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青莲也撑得很久,比太医所说的剩余时间还要多了一天一夜,次日夜晚,气若游丝的她仍旧躺在床上,努力地盯着门口,眼睛一眨不眨,那样绝望又那样渴望,而我仍旧在自欺欺人地安慰她说:
我们都知道殿下不是那么无情的男子,何况你还是他长子的母亲,不要担心,他一定会來的,……不如现在你先歇息吧,等他來了……我叫你,
这最后的时光,我不是沒有派人去找过李玙,然而他不说一句话,紧闭门户,我再亲自去寻他,他也同样如此,
我沒有告诉青莲此日旬休,亦不知她知道否,而李玙便是如此对我显示了他的冷酷与残忍,我请人送信过去,仍旧如石沉大海,杳无消息,而我仍旧不停地对青莲编造着美丽的谎言:他忙,他进宫去了,他得招待安禄山呢……而我也感到了那样的绝望,不知道李玙会不会來,也许不会吧,然而谁又知道……会不会有奇迹呢,
奇迹在哪儿……
这一夜,当我最后这样安慰了青莲,我看到她终于憔悴的颔了一下首,我却也害怕她就这样睡去,虽然她已经撑过了一天,我想要相信她还能再撑过第二天,
我准备离去,艰难躺下的她却也突地抓住了我的衣摆:太子妃……你……就和我一块儿睡吧,
我回头望着她孩子般恐惧的神情,心下再次一酸,随即点头,便去沐浴,而在沐浴前我又去了太子的寝殿,
内侍仍然拦住了我,我让他帮我传话,说了很多也赏了很多,内侍原本不肯,说是再怎么说太子都不会动心,太子不喜欢听,我却仍然坚持着,直到过了我都不知多长的时间,他才终于点了点头,
我回到那偏殿里,和青莲入眠时,青莲又微微地撑起了身,恳求地道:那么,等到太子來的时候……您……一定要叫我,
我立即点头,
她小小地微微笑了一下,黯淡,然而还是有一些开心的成分,她仍是那么累那么痛苦地躺下去,我看到她绝望的眼中那最后一丝小小的希望,我心疼地望着她,吹灭床前的灯,也自此开始了和她同眠的最后一夜,
后來,有人正儿八经地问我说:太子妃,当初你都知道吴孺人就将不久于人世了,还和她同枕一榻,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这样的话让人作呕,而我也回答她说:不是,难道和好姐妹同枕一榻如此可怖么,
虽然我知道,在她的心里我沒有李玙那么重要,她当初迁到我的宫中來和我同住也是抱着微薄的希望,如果太子会來见我,她将不会错过见他一面的机会,因为她早已绝望了,太子不会去看她,
但是我还是相信,在她心里我仍然是好姐姐,
就如我一次次醒來时她的视线,那样澄澈那样关怀,那样真挚那样发自内心……虽然,她心里的我想必沒有我心里的她重要,毕竟我沒有她那么痴心,我早已学会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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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从云间穿过的阳光照亮了宫景,我睁开眼睛,然后感觉到了身边的女子身上,那并不陌生的僵硬,
我回过头去,看着青莲如同熟睡却沒有一点快乐情绪的脸,一丝久违的平静伴随着泪水自眼角静静地滑落,
我终于确认了李玙温文尔雅的表面下那份不易觉察的冷酷与决绝,而青莲就这样走了,她沒有做错什么,却受到了如此残忍的惩罚,就因为他是如此地多疑、残忍,于是我感觉到了心底对他浓浓的反感与不悦,也同时在这一刻告诉自己,我一定要让李玙知道,青莲……有多么无辜,青莲有多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