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番外二之波折(1 / 1)
叶白颓丧坐在方静程旁边,头靠在车窗上,车内一片昏暗,车外霓虹不断闪过,两人之间却是沉默弥漫。她很累,已经是晚上12点,她却刚刚才结束一天的实习工作,连好好吃个晚饭的时间都没有,不,别说晚餐,她连中餐吃了什么都忘记了;她也很惭愧,从她坚持自己找实习公司,然后挑了个全世界闻名以虐人著称的所谓的全球500强开始,一直就没有好好跟他相处过,先是一直争吵是进他公司还是不进,然后是实习一个月以来,那虐人著称的公司毫无意外天天把她从头顶第一个细胞到脚心最后一丝纤维的精力压榨的一滴不剩,搞得他们之间见面最多的状况就是大半夜当叶白叫不到车时麻烦他送她,就像今天,两人已经一星期没见,再见面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回不了住的地方。叶白知道这样不行,一个月之前就知道不行,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她有她的坚持,即使她也知道,那些坚持不过是她卑怯的自尊心在作祟,既愚蠢无意义又刺伤了方静程也伤了她自己。可是,她说服不了自己放弃。
叶白没有力气提起话题跟方静程聊天,她连跟他撒娇靠向他肩膀的力气都没了,漆黑车窗上她的脸,覆盖着连粉底都掩饰不了的惨白。叶白无声叹息,勾起嘴角,冲黑玻璃上完全没生气的自己苦笑,其实,是她在害怕,她怕她一开口,引来的又是一场争吵,跟以往完全一样的争吵,他们各自坚持自己的坚持,虽然彼此的坚持也不过是为了让对方好过点。她不喜欢吵架时,眉头狠狠皱起,眼中波澜起伏,嘴角总带一抹似有若无不屑的方静程,她喜欢笑笑的他,淡淡的只在眼中才能找到一丝笑意的他,嘴角微勾,刻意笑的亲切的应酬时的他,以及非常非常开心时,嘴唇微张,露出两颗尖尖犬牙的他。有多久,她没见到这样笑着的他了?
方静嘉曾经说过,她给方静程带来最多的,是笑。因为她,方静程的笑才有了温度。可是现在呢?叶白自问,似乎两人一见面,方静程的笑便消失了。忽然觉得恐慌,在他面前,她一直很坦白,有什么想法便说,有什么疑问便问。可是现在,她连问一句他被她大半夜挖出来接送累不累都问不出口。他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坐在那个方家老爷子位于市中心上亿豪宅的开着大大冷气的偏厅落地窗前,靠在一起,喝着她依然不知道好坏的清茶,跟方家老爷子拌嘴?那时的阳光,似乎都透着他们笑容的明媚。仔细想想,其实也不过两个月。然而,只是两个月,却在他们中间划了道鸿沟,连一向勇敢无畏的她都只能对着悬崖发晕。他们,在越离越远。恐慌。恐慌。失去他的恐慌突然灌满全身。叶白眼泪涌上,牙齿重重咬上下嘴唇,死死闭紧眼睛,才没让泪水滑下。喉口蠕动了一下,稍稍平复下心情,她转头看向方静程,看他微侧着脸朝向窗外,头略低,眼睛闭着,长长睫毛一丝未动,脸上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到让叶白恐慌更盛。
一个月以来,每次的接送,方静程都不曾抱怨过,一直都是默默的略带疲倦的接走倦极的叶白,等到时,又下车送叶白到寝室楼门口,等叶白在阳台跟他挥手示意才上车离开。她不喜欢跟方静程吵架,可是,这样的方静程,她也没法喜欢,太疏离太冷淡对她太好太客气。想到这里,叶白不由默默唾弃自己:患得患失,林家妹妹又上身了不是?强撑起精神,正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宿舍到了。无奈闭嘴,瞄向方静程时正好就对上他刚睁开眼的视线,叶白心一跳,连忙闪开视线,匆匆下车。
走至寝室楼门口,叶白正要刷卡进门,忽听方静程低低叫到:“叶白……”,她转过身去,看方静程低着头,路灯在他脸上投下黑黑暗影,刚刚的恐慌又清晰起来。良久,他抬起头,脸色平静,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嘴角略往下沉,声音低沉而清晰:“叶白,我想我,已经到极限了。我说过,我喜欢你的骄傲,喜欢你的自负,可是我并不喜欢你因为这些而一直把我推离在你依赖的距离之外。三年了,从第一天认识你开始,你从不曾将我当做你真正的家人。你爱我,但是,却不将我当做你最亲近的人。你从来没有向我开过口,要我帮忙。没有一次很自然地花过我的钱,收过我的礼物。没有一次,真正享受过我女朋友的身份。”话音到此,似是重了几拍,“你甚至,连在这样情况下,叫我送你回来都觉得对我抱歉。我,没有办法再忍受你对我这样的推拒。所以,叶白,我们分手吧。”
叶白闻言,眼眸蓦地撑大,瞪住他,瞳孔不住收缩,喉口不停蠕动,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要讲什么,许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我…好…我们分手…”不行了,眼泪要下来了,叶白急急转身,硬是稳定声线保持平静:“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再见。”跨步就要进门,又停下,略带哭音,“这两个月……对不起……祝你幸福。”头也不回冲进楼里。眼泪在脸上肆无忌惮,叶白看不清眼前的路,今晚以来一直纠缠着她的恐慌在这一刻成为了现实,眼眶好热,鼻子好酸,眼泪一直一直往下流,她一直用手擦着,却没法擦干,不知怎么想到刚刚为了要见到方静程而新补上的睫毛膏,现在应该已经一塌糊涂了吧,又哭更凶。
脚步未停,顺着记忆中的路走到宿舍门口,泪眼朦胧中,手中的钥匙一直在颤抖,对不准锁孔。叶白嘴中溢出一声哭音,连忙举起另一只手掩住嘴唇。牙齿咬上手背,任由眼泪顺着手下滑坠落于地,死活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头抵在门上,手上的钥匙却莫名插入锁孔,叶白开门,急急冲上自己的床,狠狠将脸埋入枕头,将所有的呜咽泪水也埋进枕头间。脑中一片空白,像是机器人般只知道哭,仿佛只有这样,一直在心口肆虐的疼痛才能缓解一般。脑中的方静程此时像是很兴奋一般,一直一直出现。叶白放任自己的思绪不断回想他们之间的一切回忆,将他的每一个表情刻入心中,抚慰心口一直被掐牢窒息的疼痛。过了今晚,一切都将结束,两年七个月又五天的爱恋也将被她深深埋葬。现在才发现,原来她跟一般女生一样,牢牢的记着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牢牢的记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她以为自己够聪明够强悍够勇敢,却怎么也没料到,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他们之间走到这一步。飙着泪,告诉自己不准后悔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不准后悔之前做的所有决定,可是耳中却一直听见自己低低的哭声,心痛欲碎。
早上6点,方静程手压在脑后笔挺挺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上一个暗花纹路一动不动,眼睛异常酸涩。一晚上没有合过眼,从昨晚看叶白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而咬住自己手背那一刻开始,他脑中就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冲他尖叫,心脏那里,也似乎有个人,在一刀一刀对他凌迟。他烦躁的抓抓头发,侧过身,又对着旁边高高的抱枕发起呆来:两年半以来,叶白好几次睡在这里,就在他身边,她喜欢睡软软的床,搁软软的枕头(据说是因为在家被叶爸以养生原因强迫睡了20年的硬板床,矫枉过正的缘故),尤其每个月那几天时,总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埋在棉花堆里的样子。所以他才暗地叫管家买了一堆抱枕回来,铺在他的半边床上,虽然有时当他想抱她时,总得丢下无数个抱枕才能抱到,无数次觉得碍事,不过既然她喜欢,他忍就是了。
方静程将自己的头整个埋入那堆抱枕中,用力吸取叶白残留的气息。他计算好他能撑住一个月的,也只有一个月以上,才能战胜叶白。现在看来,他真是太高估自己了,此刻的他,如果叶白在眼前,什么计划,什么心机,他可以全都抛到脑后不管不顾,立刻举白旗臣服。想到这里又恼怒,他放不开她,偏偏那女人倒是很放得开,什么都不妥协不退让,就是吃定了他;而昨晚他提分手,她又连句为什么都不问,直接就是一个“好”字,轻易就放手了,让他气得牙齿十分的痒,很想在某人白白净净的脖子跟纤细的锁骨上留个印子。可是,一见她哭,一见到她恍惚的样子,那些恼怒,那些怄气,就立刻完全转向,对准了自己。他真是一头栽进这个叫叶白的陷阱里,连挣扎都不愿了。
坐在地铁上,叶白一阵阵发抖,似乎是感冒了。刚刚结束最后一天的实习工作,也终于结束了开学之后学校公司两头奔波的煎熬,应该觉得很开心的,却完全兴奋不起来。她拂拂额前碎刘海,触到微烫的额头,微叹口气,摇摇晃晃走出地铁,又一路抖着回到寝室。一冲进去,立刻喊:“林菲菲,我要吃感冒药!”旁边李曼曼问:“你感冒了?没事吧?”叶白接过林菲递来的药,苦着脸答:“我一直发冷诶,发高烧的前兆全身酸痛的症状也出现了,完蛋了。要是猪流感怎么办啊?”话音未落,就见寝室三人集体退至房间一角,不约而同捂住鼻子跟嘴巴权当口罩,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叶白无语,对着天花板翻翻白眼,转身吃药,收拾衣物洗澡去,懒得理这三只小白,也没力气理了。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小感冒,以她叶白强壮有如某姓小名强一黑色甲虫类物种的生命力,顶多就是发个低烧就会过去,哪知一整夜烧得她疲累欲死,腰部酸痛到基本没睡,清晨才终于妥协的想要去医院。
睡在叶白上铺的林菲,洗漱完毕进到寝室就看见叶白摇摇晃晃下床,脸色惨白,就劝说:“你还是别去上课了,再睡一会算了。”看她恍似没听见一般,跌跌撞撞走至写字台前,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摸索到一个大发夹,似是想将长发夹起,那发夹却像没力气握牢一般从她手上掉落。林菲感觉不对,走至她身边,又问:“你感觉怎么样?要不先回床上躺一会吧?”叶白依然像没听见一般,一手仍是撑在桌上,另一手又在桌面摸索着,仿佛看不见一般,将桌面上的水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扫翻在地。林菲这才发现,叶白两手都在颤抖着,正要伸手扶她,忽然发现她腿一软,瘫倒在椅子上。这时李曼曼跟何墨也回到寝室了,听见叶白糊里糊涂说了一些句子,林菲急问:“你说什么?”叶白掀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来,旁边李曼曼回道:“我听见医院两个字,她是不是要去医院啊?”何墨跟林菲对视一下,问道:“她是想去医院是伐?我们怎么送她去啊?”忽然听见叶白微弱略糊涂的声音:“……120……”三人互相看看,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娘喂,她是想吓死她们么?
被送上救护车的叶白,气息很急促,急救医生一下量体温一下量血压,又一下测心跳的,忽然又给她吸上了氧气,把旁边陪同的林菲跟李曼曼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好在此时叶白似乎已经回复语言能力,回答着医生的询问,才知道原来刚刚的叶白,眼睛已经看不见,耳朵也听不清,瘫在椅子上时,是她已经没法动了。两人略微放心,听见急救医生对叶白讲:“没事了没事了,你先睡一会吧,我们把你送到离这里最近的XX医院行吗?”叶白点点头,又是一阵头晕,立刻闭上眼,又听见林菲轻声问着她:“要不要打电话给你父母?还是打给方……”叶白轻声却很坚定回答:“不要打。”
到了医院抢救室,叶白被一个美女医生翻来覆去检查来检查去,又被她问了一大堆的问题,然后又被弄去心电图,血检,脑CT。一路过去,倒是没怎么慌乱的样子,旁边林菲跟李曼曼也就放心多了。哪里知道,在叶白被折腾了大半天,又打完三瓶点滴之后,才出医院大门,她就又开始发抖,在医院门口小饭馆里,叶白冷到将服务员好心端给她的一杯热水都撒了大半,于是又被林菲二人送回医院。叶白重新躺回急救室病床上,忍了一上午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身上盖着医院厚重的被子,她却还是一直在发抖,从早上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出话的那一刻开始的恐惧,到独自进入脑CT房,脑袋被送入那台巨大的白色的机器时心中鼓噪的恐慌,以及听到医生说她心率过快时的担忧,积累到现在,终于化作泪水,一滴滴流入她的发间,无声宣泄出来。
林菲站在病床旁,见叶白红着眼睛,颤抖着默默流着泪,一声不吭,于是凑近她问道:“要不要我打电话给……”叶白闭闭眼睛,说道:“你给墨墨打个电话吧,叫她帮我拿下手机过来,我怕今晚医生不会让我回去了,我要打电话给我姐姐。”林菲答应了,转身出去打电话,旁边李曼曼帮着把叶白被子盖好,看着她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泪水仿似没有意识般下坠,心有不忍,于是说道:“叶白,你睡一会吧,昨晚烧了一晚上没怎么睡,今天一上午你也没睡……”话音未落,看叶白乖巧闭上眼睛,不由鼻酸:这家伙,平时就知道装坚强,倔强的让人无语,可是一旦她放弃坚强了,又让人心疼不已。
叶白闭着眼睛,紧紧蜷缩着,脑中想的是:幸好方静程没有看见她这样狼狈的样子,否则她还是彻底昏死的比较好。她想她是没救了,分了一个月,表面装得若无其事,然后暗暗想他想到快疯狂,连昨晚烧到迷迷糊糊都还想着他微凉的手以及他温暖而结实的怀抱。越想泪流的越凶,鼻子也塞得更厉害,想想自己一上午披头散发,穿着皱巴巴的睡衣,招摇遍整个医院,现在又活像一条离水窒息的鱼,丑陋的用嘴巴吞着空气,叶白不由钻进棉被阻隔外界一切。
昏昏沉沉中,忽被要求量体温,叶白不情不愿抖着手从林菲手中接过体温计,同时可悲的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活像帕金森患者一般,默默的忽略两室友眼中十分明显的怜悯之意,继续闭眼含着体温计在被子里发抖。然后,在她觉得差不多到时间时,仿佛魔术一般,一睁眼,一直心心念念想着的方静程忽然出现在她眼前,皱着眉头,眼中掩饰不住的担忧。叶白狠狠眨了下眼睛,那个影像还是在,心里咯噔一下:完蛋了,早上是看不见听不清说不出,现在居然连幻觉都出现了。她慢吞吞伸出发抖的手,抽掉嘴中含着的体温计,微微调开视线看向李曼曼,轻声却肯定地叫道:“曼曼,帮我叫医生,我看到幻觉了。”话音刚落,就看见林菲一脸受不了的对着天翻着白眼,没好气地回应她:“我看你是烧糊涂了,他是真人好伐?”叶白愣一下,视线收回,看着方静程从她手中拿过体温计,眯着眼仔细看着刻度,然后转头对林菲讲:“39度8,的确是烧糊涂了。”被当做烧坏掉的很配合的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样子,默默看着林菲走掉去找医生,而“幻觉”本人却低下头来,与她四目相对,一声未吭。叶白不由缩缩脑袋,心里缓缓飘过一个念头:幸好,她的眼泪不久前停了,否则她在他面前不要说丢面子了,连里子都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默默地想将自己发抖到丢脸的手缩回比较温暖的被窝里,哪知道她才一有动作,那只她昨晚想了很久的手就覆在了上面,牢牢握紧,叶白心一抽,抬头看看他,对方毫无退缩之意,只好缓缓吐出两个字:“我冷。”听得一旁的李曼曼差点栽倒在地。倒是方静程,听见这话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在她床边坐下,一手扯松自己脖子上的领带顺便解下放入口袋,一手连着她的手一起放回棉被内,打消某人一切逃脱念头,一开口便问道:“如果要住院,换家医院或者换个病房,如何?”似乎已经知道全部过程。
叶白眉微皱,很认真回答:“医院床好硬,我睡不着。”方静程点点头,似是同意,松开紧扣的手,边卷着自己的衬衫袖子,边转身离开。叶白又发愣,有点搞不清楚他是要去干嘛。只是棉被内,忽然空下来的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一般,握紧了手心。
旁边一直陪着的李曼曼一见方大少爷离开,立刻凑近叶白问:“你们,复合了?”叶白皱眉,十分困惑:“我想……应该是没有吧……我没接到任何通知……”
“那为什么林菲一打电话给他,他就来了,而且还是半小时内赶到?”
“不知道……”语气迟缓,表情迟钝。
“恩……叶白,你有没有觉得,你从刚刚中午被送回来之后,好像一半的智商跟敏捷度都没了?……是不是真被烧坏了啊?……话说你昨晚就烧了一晚上,今天又烧,还是近40度的高烧……”很认真的语气,却在某人瞪视下,话尾不了了之。
叶白哀怨看她许久,看的李曼曼慢慢转开视线,不敢再看她为止,心里却也在疑惑:他这样算什么?同情心?还是跟她一样的情不自禁?她蹭蹭枕头,脑中一片糊涂,闭眼不得不承认,发高烧对智商还是有点影响的。
正在郁闷间,叶白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试图掀开她被子,下意识的睁开眼瞪人,结果瞪到方静程一脸面无表情,立刻收敛凶恶眼神。他手未放,逼得叶白立刻说:“我还是很冷诶!你要干嘛?”
“住院手续办好了,现在去病房。”说完继续掀。
抵抗依然顽强存在:“一定要住院?我只是低血压加感冒发烧,现在血压应该已经正常了,还有也许等下就退烧了,那就可以直接回学校了呀。”她不要在医院过夜,更不要在这种时候把好不容易捂暖的被子丢开掉,好奇怪,明明已经烧到近40度,为什么她的手还是冰得不像话呢?
方静程倒是耐心,对烧糊涂的某人还愿意解释:“你现在还在发冷,医生说,这证明你等下还会烧更高,就算要回去,也是晚上的事了,现在去住院病房,你也好躺舒服点,何况,”瞄瞄周围杂乱无章的加床病床,继续劝,“住院病房里没其他人,你也清净点。”
叶白看他一脸坚持,明知大局已定,还是不死心:“那我进了住院病房,如果等下退烧了,还可以出院伐?”
话音刚落,方静程手掌就落在叶白头顶,轻柔抚摸:“恩,我保证会带你回家的。”眼神温柔直视叶白,看得她不得不妥协,也忘了去深究回哪个家,挣扎着就想要起身。只是还未坐起,就被他打横抱出被窝,跟在林菲后头走出抢救病区。叶白头晕目眩,但不好意思的感觉远远超过身体上的不适,她头埋在方静程肩颈处,还不忘垂死挣扎:“我可以自己走的!真的!没到走不动的地步了!”
方静程微哼一声,摆明不信。叶白屈辱退缩:“那要不借辆轮椅好了?我坐轮椅总行了吧?”他一个人已经够引人注目了,还要这样抱着她,一路走到住院病区去,他当是在拍偶像剧么?他想拍,她还不乐意陪类……方静程声音毫无起伏:“不用了,这样比较省事。”叶白闻言,屈辱地将自己的脸埋更深,含泪做鸵鸟,她是苦命的病人,身体饱受病痛折磨之外,还得承受某人莫名其妙的愤怒惩罚。她确定,他在生气,从他进医院后开口讲第一句话时她就确定了,虽然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终于艰难熬到住院病房内,叶白连在电梯上都没胆将脸抬起来一次,等到一被放平在床上,立刻全身心缩进棉被,默默对自己愤怒,为什么她这么不争气,偏偏就是不晕死过去?早上不是拼了老命才留下她可怜巴巴的意识的吗?想到一路清醒着接受的无数人的注目礼,不由含泪咬被角。
虽然过程很痛苦,可到底结果是幸福的。单人病房内清净的环境以及舒适的病床让叶白在又被护士戳了一针开始打一天内的第二轮点滴后,开始有了想睡的心情。睡梦中,有只熟悉的大手一直握着她空着的那只手,轻柔抚着她上午打过点滴留下的创可贴,让她莫名安心,睡得更沉,也让她在一觉醒来后有些不知今宵身处何方的茫然。
还没想出点什么来,忽听那个熟悉的却莫名有些低哑的声音在问:“醒了?”叶白转头看向他,记忆回笼,又皱眉:“恩,我睡了多久啊?”方静程抬起左手眯眼看了一会,答道:“3个多小时。”又伸出手拨开叶白额前碎发,掌心覆在上头,感受着她的体温,一边很自然继续问道,“你室友说,你从昨晚开始就没吃过东西,现在饿吗?”叶白看着他幽暗不明低垂着的眼眸,下意识想用右手抓抓头发以转移注意力,才发现手还被他的扣着,只好放弃,假咳一声答道:“有点,但是可以忍受。”眼珠子在眼眸内来回滚了几圈,才发现林菲她们都不在,于是问道:“我室友呢?该不会都回去了吧?”话尾微颤,似是有些害怕。
“恩,我叫司机送她们三个回去了。”语调蛮轻快,似是在享受她的害怕。
“呃,三个?墨墨也来过了?那……”问不出来了,某人那只覆在她额上的手似乎没有移开的欲望,被扣牢的右手也似乎没有默默抽回的可能,虽然老实讲她是很怀念跟他这般亲近的感觉,但被掩盖在他平静外表下的怒火还是让她有点不安到不想单独面对他啊。想半天,终于又憋出一句:“呃,我好像不怎么烧了是伐?”某人仍覆在她额上的手终于忍不住轻拍在她头顶。
虽然纠结了又纠结,但是在某人冷眼随意瞄了眼她蠕动了又蠕动的嘴唇时,她终于很识相地咽下所有词语,乖乖跟着到了她已经不知多久没进的方家。忽然之间,叶白一直看着他后脑勺的头重重垂下,又开始纠结:他们到底算什么啊?不是已经分了吗?谁来告诉她一下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啊?眼睛四处乱瞄,不意瞄到两人相握的手。什么时候握上的?或者说,什么时候分开了?记忆中,他牵着她的手,扶着她下了病床,然后拉着她走出那间她还得回去的病房,拉着她走过那条让她之前很想死的走廊,拉着她上了她一月前下车后就再没上过的车,拉着她穿越了夜色中上海永远不灭的霓虹,现在又拉着她穿过他家巨大的客厅,爬完夸张的楼梯,穿过长长走廊。眼中依然是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叶白眼泪却不自觉下滑,明知道这样子很丢脸,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没用:仅仅是为了这样的温存,她的心便似被人掐住一般又酸又痛,很想不顾一切紧紧抱住前头昂扬的身躯,埋在他胸前心跳处狠狠大哭一场。
终于到达他的房间,一直头也不回走着的方静程旋身关上房门,下一刻,手一缩,头低低的叶白被他蛮横拥入怀中抵在门上。叶白终于抬头,泪眼迷蒙望着背光的他,刚要开口,嘴已被强硬堵上。方静程再也忍不住,右手扣住她后脑,迫使她更贴近自己,狂热而又怜惜地吻住她干涩却依然柔软的唇,仿佛那样才能抚平他的思念,他的心疼,他的担忧。他不后悔用分手逼着叶白向他靠近,或者说,让他靠近。在这段时间内,叶白受了多少伤,他就也受了多少。可是,他后悔没有好好照顾她,后悔让她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巨大的冰冷的机器以及病痛的恐惧,后悔让她在这样身心俱疲的情况下还一个人咬牙死撑。虽然,他还是被她死活不打电话给他而呕到了。想到这,不由自主轻咬住她的下唇,权作小小报复。叶白睁开眼,迷惑看他一眼,却刚好直直看入他因几分□□而绽放一样光芒的眼瞳,心一动,真想扑到他,无奈力不从心。她很怕啊,像她现在这样的破烂身体状况,不要说扑倒他了,被他扑倒恐怕也有她好受的。原本揪着他衣服的两手立刻松开,还欲盖弥彰地拂了几下,想要拂去那上面被她抓出的褶皱。
方静程微叹口气,某人真是连生病了都不知道安分。被她微凉指尖若有似无拂过胸前,如果不是他铁打般坚强的自制神经,看她怎么收拾下场。一手抓住她的,微低头,专注看入她眼中,低哑嗓音轻柔交代道:“我去叫人帮你煮点东西吃,你先躺一下,恩?”叶白微点头,很认真答:“我要吃饭。”顿一下,又问:“我可以先洗个澡伐?”话说,她以前留下的衣物应该已经全被清空了吧?难道她还得忍受身上这件已经臭出来的睡衣?好吧,她是不在意,就怕某人把她丢下床。
果然那个某人皱眉了,却不是叶白料想的原因:“你确定要洗?还是我帮你洗?我怕你洗到一半,体力不支倒在里面……”
叶白惨白的脸终于爆红:“我自己会洗了!”讲完转身,一步一步重重踏在地板上,步入洗手间,然后重重拉上日式滑门,彻底阻绝某人讨厌的怀疑视线。
原本想着等下恐怕得麻烦他家管家帮她搞套换洗衣物了,进了洗浴间才发现,她留在他这里换洗的睡衣还放在以前一样的位置,她的浴巾,她惯用的洗发液沐浴露,瓶瓶罐罐的保养品一样未变,处处都仿佛她从未离开过一般。默默淋浴,水打在脸上,冲去她微红眼眶中蓄积已久的水汽。到此刻,她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分手,才发现他为他们之间想了多少。
吃饱喝足,又躺平在床上,叶白瞄瞄房内小隔间里坐在书桌前认真看着翘班半天而遗留下来的文件的方静程,硬生生把开口跟他说清楚的欲望忍下来,谁让她是害他加班的罪魁祸首呢?无声叹口气,翻个身,侧躺着将脸埋入软软的抱枕中,果然是他的床最舒服,她一身病痛都被抚慰不少,意识立刻迷糊起来,逐渐沉入有他气息的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身后床垫下陷了一些,随即自己被拖入一个微温怀抱,腰际有双有力臂膀环着,叶白一片浆糊的意识突然澄澈如水,身体随着神智的清醒而绷紧。耳际方静程微倦的嗓音伴着他低缓的呼吸回荡:“我弄醒你了?抱歉……”嘴里表达着歉意,身躯却更贴近叶白,脸也埋入叶白温厚发丝中,明显感到她更僵硬,嘴角笑弧默默勾出,却坏心眼的不再吭声。叶白屏息良久,终于放弃,她就知道某人今天的怒气还未发泄出来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她?微微调整下姿势,身体放松下来,默默含泪顺从某人意愿做起布娃娃,然后问出他等了很久的话:“方静程,你要不要跟我复合啊?”
方静程脸上掩不住的开心神色,口气却依然平稳正经:“恩,你考虑清楚了么?不会再觉得我是外人,觉得依靠我很丢脸?不会后悔?”
叶白在心里暗暗骂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嘴上却回到:“恩,想清楚了。”一顿,又接道,“如果后悔了,那就……真分手吧。”她是故意的,她承认。
果然听到某人怒喝:“你敢!”随即身子被翻转,对上他一双隐隐有怒的眼眸。叶白轻笑出声,一手搭上他结实的腰侧,一手探入他浓密短发中,清晰承诺:“我不会后悔的。方大少,以后麻烦你了。”话尾一如既往的痞。
方静程脸色缓下来,带点笑意,手指拂过她微白的嘴唇,揽她入怀,嘴里应道:“恩。”
听着头顶上方他清淡的回答,叶白嘴角微勾,心思放松,睡意回笼,安安心心睡觉。她想,不管明天她还得再打几瓶点滴她都可以熬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