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三（1 / 1）

三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老欧和我还住在二叔家。事情还没告一段落，我们还没有心思考虑以后。

一天，老欧偷偷找我商量。

“阿葛，爸爸觉得对不住你。”老欧有点惭愧。这段时间，我也学会了安慰人，就像那个李伟说的，这种事情不需要事先学习的，“老爸，别这么说。挺好的。”

“本来爸爸给你留了一些嫁妆，”我看着老欧，觉得他一下子变老了，白他一眼，“你别打岔，爸在城区中心有几家店面，一直用的是你的名字，你不知道，废话，怎么可能会让你知道。但是这次，你爸的跟头栽的太大了，阿辉那件事情，如果我不表示一下，将来我们会永无宁日的。”

我有点紧张，永无宁日是什么意思？“当时，你怎么会那么糊涂，替辉叔担保的？”

“你爸爸能有今天，阿辉功不可没，他走以前，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了，他是生不逢时，受人愚弄，出事后，也说过对不起我。但是做朋友，就是这样的。我们是老派人，朋友是两肋插刀的……”

“结果被朋友插了2刀……”我忍不住揶揄，老欧本来有点伤感，听了我的话，又噗嗤笑了。

“我打算把本来要留给你的店面卖掉，把钱给他们，我和他们商量过了，这件事情本来也没有我什么事，我肯拿钱出来，他们道上的人也看的过去了，多少都是个意思。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学敏家那边……”老欧居然提起学敏，我立刻不开心，“说的好好，干吗提他啊，我说过嫁他吗？”

老欧有点笑眯眯的，以为我是害羞，更让人恼火了，话也不想谈，我白了他一眼，出去了。

学敏这个人怎么说，以前在学校里，还没不觉得，反正大家都半斤八两，但是现在相处下来，就知道差距了。例如，我很喜欢安竺的咖啡屋，没事就想过去坐坐。学敏每次去，都生怕别人不知道认识老板娘似的，大声招呼服务员，叫你们老板娘过来，好几次都还是呼朋引伴去的，我以为他是面子，当然，认识一家咖啡屋的老板娘也不算什么面子，安竺是个很爽朗的人，也不是很会做生意，结果每次都给我们免单，有几次搞得我很尴尬，学敏居然也不推辞，拍拍屁股打算走。结果我生气了，扔下百元大钞，就走。

没想到，学敏倒先生气。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心里冷笑着，心说，你说什么意思？结果当然不欢而散。

我们已经好多天没联系了。老欧和二叔都不在家，我不想在家看婶婶脸色，做她的贴身女佣，一个人在街上游荡，结果又进了安竺的咖啡屋。我很喜欢安姐这个人，也喜欢她的咖啡屋，晴朗的下午，点杯capuccino，坐在阳台上，吹吹风，阳台四周都是快成熟的橘子，非常惬意。虽然不能和意大利街头相比，但是至少有个安静的地方，可以让我想心事，或者什么都不想。

我找了个离吧台很远，阳台竹子后面的位置，这样一会儿喝完咖啡，找服务生结账，也隐蔽些，省的安竺出来，为了一张小账单，大家推来推去。服务生端来咖啡，我立刻觉得不对。

“咖啡机坏了？怎么今天的咖啡跟洗脚水似的。”我轻声问。

服务生知道我是熟客，又认识老板娘，偷偷告诉我，“生意不太好，吧台的小姑娘走了，没有人会用咖啡机，这个咖啡机是意大利进口的，老板娘自己也不会用，现在正生气呢。”她还说完，那边安姐就在叫了，“小红，把这杯咖啡给客人送过去。”小红冲我做了个鬼脸，说，“人手也不够，忙死了。”

想想安姐平时对我和学敏的好，我不做声，喝洗脚水就喝吧，反正我也不是特地来喝咖啡的，不过贪图这里清净雅致。

那边却有客人不乐意了，小红把咖啡送过去，客人一看这个四不像热咖啡，就嚷起来了，“老板娘，老板娘，你这算什么东西？”

安姐头大如斗。

我在马兰欧尼的时候，去意大利的酒吧打过工，这种客人不是没见过。很多象安姐这样的人，对花店咖啡店这样的小生意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幻想，以为这是一项顶小资顶好玩的营生，每天只需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妩媚的靠在吧台上，等客人就行，最好手里还能拿杯香槟做道具……殊不知，这种小店，钱少事多，庙小鬼多，最是麻烦不过。

安姐一再道歉，说咖啡机坏了，今天实在做不出咖啡，那人不依不饶，骂骂咧咧，“不行，咖啡馆里不卖咖啡，你干吗还营业，趁早关门啊。”

我想了一想，站起来，走过去，冲安姐笑了一下，说，“安姐，让我试一下吧。”我笑了一下，走到吧台后面，看了看咖啡机，全不锈钢，自动的，真是一部好机器，比星巴克的强不少，材料柜里居然还有一包blue mountains，我吹了声口哨，说，安姐，你还真舍得下本钱啊，给自家咖啡馆用这种上等好料。

我有心显示一下手艺，拿起粉勺，熟练的在废料桶上磕一下，先把残料给倒了，挖了勺蓝山粉，放进去，又用咖啡勺轻轻压了2下，然后放进机器的槽里面，按下按钮，咖啡机的泵呼——就开始工作了，接了三分之一杯浓缩咖啡液，接着打奶泡……

安姐看的眼花缭乱，5分钟不到，二杯capuccino做好了，我拿毛巾稍稍擦了一下杯沿，让小红把这2杯香气四溢的咖啡端过去，顺手又拿起毛巾擦机器。

安姐开心的几乎跳起来，重重的抱了我一下，激动的说，“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一手。”

我笑着说，“读书的时候，在咖啡馆打过工。是米兰那边的咖啡馆。你进的这套设备和材料，都是真材实料。”我不解的问，“你的店里怎么了？好像不止走了小妹那么简单？”

安姐一手撑着吧台，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唉，开个小店事还真多啊。本来只是想自己投资，找个店长管理，自己平时有空过来看一眼，或者三五好友聚会拿我这里当落脚点。谁知道，真是湿手沾上干面粉，真是麻烦死了。那个店长人前左一个安姐右一个安姐的叫的可甜了，我真的是信任她，连这里的装修都交给她来管，更别提什么咖啡器皿的采购啊，什么的，妈的”安姐骂了句粗话，“她居然骗我，一套咖啡杯，采购价30块，她居然按照60块叫人开□□给我，还有这些桌椅也都是她去采购的，唉，现在我也不想这些了，幸好这些咖啡粉是一个代理商朋友直接拿货的，否则，我真是……”

“你自己什么都不管？” 我听了又惊讶又好笑，这种道理连我都懂，凡事不可以假他人之手，要亲力亲为，“是啊，我哪里想到，这种人会这么无耻，这还不算，事情败露以后，我和她当面对质，她居然煽动其他店员一起辞职，吧台做咖啡的小姑娘，还有2个服务生，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手忙脚乱的，这个咖啡机原来是她建议买的，买了以后，也没人研究怎么用，所以这几天，搞得真是焦头烂额……”

我想笑，又怕安姐生气，只好憋着，安姐还兀自在喃喃自语，这种无耻的人，太可恶了，枉费我对她那么好，口蜜腹剑的家伙……

安姐忽然抓住我的手，“阿葛，你来帮我吧，我高薪聘请你……”

“那可不敢当，这样吧，这几天我正好也没事，过来帮你，咖啡机其实很容易就会用的，你指定一个人，我来教她，你也别高薪低薪的，喝了你那么多次免费咖啡，当我的咖啡钱好了……”我冲安姐眨眨眼，开玩笑道。安姐也笑了，她是那种明白人，只不过为人慷慨大方惯了，并不介意一二杯免费咖啡。

安姐见我坚持，也就不勉强，我答应今天开始就帮她，又建议，服务生小红手脚麻利，人也机灵，可以让她试试做咖啡。其实安姐的咖啡馆没什么生意，比起欧洲的那种咖啡馆真是天壤之别，因为人工贵的关系，一般的餐厅酒馆人手都很少，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通常我为客人打好咖啡，然后到后头厨房拿刚烘焙好的蛋糕，接着跑出来收钱，通常客人连座位都不需要，直接站在柜台上喝，拿起咖啡一饮而净，擦擦嘴，扔下钱就走，会把找零当小费，最开心的是下班后，分小费的辰光。

空闲下来，我们聊起咖啡馆。安姐去过几次欧洲旅行，对那里的咖啡文化非常着迷，而我，刚去学校的时候，几乎每个周末都出去玩，每个假期都在米兰甚至北部意大利的大街小巷里转悠。累了，就泡咖啡馆歇脚，意大利的咖啡馆会得坐下来喝咖啡都几乎都是观光客。

“你去过florian吗?太令人惊讶了，那家咖啡馆居然开了几百年了，甚至影响过欧洲历史……”安姐痴迷的说。

“威尼斯圣马可那家？对吧？”我想起红丝绒大靠背椅和古老的欧洲壁画，“我有个朋友曾经开玩笑，想象一下，尊臀呆的地方，可能挨过拜伦爵士的腚啊，唯一的缺点是太~~~贵了，一杯卡普奇诺居然要6欧，同样品质的，在米兰，才1欧。

安姐笑死。

“在威尼斯有一家很著名的咖啡学校，是illy公司的指定培训学校，学员都是未来咖啡馆的主人……”

“我看我应该先去学习以后，才来开这家咖啡馆，也省的现在被这些人欺骗……”

安姐是个很健谈的人，我又有心凑趣，大家相谈甚欢。

“你真有趣，和你爸还真不一样……”安姐笑半天，不小心漏了一句话。

我假装没听懂，老欧在我们当地的名声不算顶好，这个我早就知道。当然也没打算做正义女战士，为父而战。商场上的有些手段，我还是懂得。老欧能做到今天，他的方法也许会得罪某些人。

回到家，老欧还没回来，现在既然没事，他也就自由了，那些莫名其妙的阴森森的声音也不来骚扰他了，所以，最近他经常很晚回家，出去想办法。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他要想办法，我们不能一直在二叔家呆下去。

老欧推门进来，见我没睡，就聊起来了。“厂房的第一次拍卖流拍了。”“啊，会有啥后果？”我有点担心。

老欧解释，“第一次流拍很正常，不流拍，那些‘秃鹰‘吃什么啊，每流拍一次，就要降价10%，咱们的那块地本来就值钱，一贬值，还不抢着要。”

“那，还流拍？”我有点不解。

老欧看着我，耐心的解释，“做手脚啊，一块非常具有升值价值的地，这会儿给你降价30%呢，10块钱的东西，7块钱就可以买到，谁不抢着要啊，那些秃鹰就靠吃这个的，给5%，什么事都搞定。今天晚上吃饭的那几个家伙，个个都想要这块地，咱们旁边做五金的那个老黄，他妈的，之前给我出了1千万，都被我赶出去，现在只要花500万，谁都想抢。看这回鹿死谁手。”

我第一次听老欧给我解释这些商场的伎俩，有点震惊。我小声的问，“那我们怎么办？”

老欧有点沮丧，叹了口气，说，“我想找人给借点钱，把生产线拿一条回来，找个小厂房租着，先开工，再慢慢来，总会有一天东山再起的，咱们等机会。”

“那会有人借钱给你吗？”我有点担心。老欧摸了一把脸，“不知道，这次你老爸栽的跟头太大了，要翻身，有点难。或者可以想想别的路？”

老欧的借钱之路并不顺利，喜欢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他每天很晚回家，而且喝的很多。一方面为了自己的案子奔波，一方面希望以前的朋友能够伸手拉一把。婶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呆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大部分都到安姐的店里去。安姐的店里也确实需要人手，我从早到晚都泡在那里。中晚饭都和员工一起吃，安姐来，就去吃好料，她没来，我就和员工吃大锅饭。

安姐实在不是个开咖啡馆的料，只要她在店里，稍微熟识的人，她不是给人家免单就是送咖啡蛋糕，连小红都说，老板娘，你也太好人了吧。袁学敏也来过二三次，他对我在咖啡店做事，非常不爽。叽叽咕咕说什么，让朋友看见我女朋友在这种地方做事，怎么办啊，说是帮忙，可是人家不知道，以为你打工呢，太没面子之类的话。我被他唠叨的，差点想拿把厨房的刀砍过去。

有天晚上，人很少，我在吧台后面做咖啡，走进来一男一女，男的约莫40岁上下，穿一件暗红色的汗衫，因为昏暗的灯光，我没看清脸，女的披肩长发，穿一件花的连衣裙，几乎要整个人贴到男的身上了…… 我不经意间低头，心想，这件暗红色的T恤好眼熟啊，忽然想到，赶紧再抬起头看一眼，小红已经把客人领到角落的一张二座沙发情人椅坐下，男人转过头，我瞥见脸，低嚷一声，二叔！

小红安排好客人过来拿水，见我望着角落里的那对情侣，低声笑道，“肯定是出来偷情的没错，男的看着有家有室的，女的年纪不大，一脸风尘味……”我有点好笑，反问，“你怎么知道人家风尘味？闻到了？”小红噗嗤一声，微微扬了下头，鄙夷的说“冲着她脸上刷墙似的粉，就知道啦。”

二叔不算是个花俏的人，至少和老欧比起来是的，家里还有婶婶，但，现在这个钟点，他居然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泡咖啡馆。想起婶婶，我又有点轻微的快感。她对我和老欧不算地道，老欧是个能屈能伸的人，除了睡觉，很少在家呆，她就差拿我当二丫头使唤。但是又转念想，如果不是她和二叔收留，我肯定要流落街头。也许她只是不介意，我帮忙干家务活而已。我决定袖手旁观，按捺住想拨电话给婶婶的念头，躲在吧台后面，打量二叔和那个年轻女子。那个女子大概和我差不多年纪，倒也不是特别漂亮。咖啡馆本来就不大，加上没什么客人，他们的对话隐隐从那边传来，“我要去买新衣服，秋装上市了，还没去看过呢……”我想起婶婶，买衣服最喜欢去批发市场，这个女子想要看的秋装肯定不会是婶婶去的地方。二叔背对着吧台，看不清他的表情，估计是乐呵呵的在点头，“……还有包啦……”我捂着嘴想笑。想起婶婶，又有点心酸，笑不出来。

那天回到家，我看见婶婶，有点不自然，又不知道说什么。只问了声好，然后假装问，二叔呢，还在应酬啊，没回来啊？

婶婶乐滋滋的答，呃，厂里最近业务不错，来往的客人多。新上了一条生产线，他不像你爸爸，喜欢瞎折腾，有个厂，踏踏实实做事情赚钱就行……我心里骂了句，靠，这也能扯上老欧。她接着说，你看你爸爸搞那么大，也没用，最后搞的这样收场。

接着，婶婶又咯咯笑起来，说，我今天开心死了，我说，为啥？刚才去买菜，我把一张五十元□□给用出去了，菜场门口有个老太太，卖葱大蒜的，老眼昏花没看清楚，就拿了，然后找了我4张十块的。

我决定收起自己那点小小的同情心，洗洗睡。

第二天，去店里，安姐把我拉去聊天。

“真没想到，开一家咖啡馆这么麻烦。我想把店顶给别人算了。”安姐喝着我打出来的咖啡，有点意犹未尽。

“不开店？那你做什么啊？”看着安姐成天在店里愁眉苦脸的，早猜到有这么一天，喜欢喝咖啡和自己开咖啡店真是二码事。

“我原来是做财务的。本来开咖啡店就是玩的，现在也算玩过了。这次是教训了。以后不是熟悉的行业不要做。我先生是做股票的，在上海。我也想去，毕竟大城市，机会多，见识也不一样。咱们这个小城市，太小了，稍微有点事就传的满城风雨……”安姐说。

我有点感慨，这次回来酸甜苦辣都尝遍，对安姐所说的真是感慨。

“是啊，唉。”

“你的事，我知道一点。本来不想说，怕你多心。但是看你……真的是一个好女孩，帮了我不少忙。”安姐停顿了一下，“如果有机会，还是到大城市去吧，机会多一点，换一种生活。”

我想起在米兰的日子，和回来后的生活，想起袁学敏，我觉得自己确实变了，只不过没说出来而已。“你也打算去上海？”“是啊，我本来就是注册会计师，这次有一家公司老总，是一个朋友，叫我过去做财务，财务这个位置很重要，企业老总都会要自己人，主要我看中这家公司会有很好的发展前景，所以想答应。本来还顾虑咖啡店，现在这店搞的实在不象样，我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三十了，再不好好考虑自己的事业，以后年纪大了更没机会，想想还是去上海发展算了。”

我，第一次听到发展，事业这些字眼，不是不感激安姐。

正聊的开心，手机忽然响了，是老欧打来的，他在电话那头着急的说，“阿葛，快想办法拿2000块钱，到金碧辉煌ktv来找我。”我大惊，问，“你怎么了？”

“别说那么多了，你身边有没有，没有的话，回家找你婶婶借一下。快点来，我身边没钱……”老欧说完就挂了。

我脸都绿了，半夜三更的，让我到哪里拿钱，回家找婶婶，我想起婶婶那张脸又很犹豫。安姐见我愣住了，忙问，“什么事？”我吞吞吐吐的说，我想要2000块钱，安姐看了我一下，到办公室拿了个信封，递给我。

她说，“本来我就想等发工资那天给你的，现在就当提前预支工资吧。”

我的眼睛有点发酸，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句谢谢。

一路上，猜测老欧到底干什么了。请人吃饭遇到尴尬事了？遭人勒索了？想来人家也不会只要2000块，大概是身上钱带不够吧。

金碧辉煌ktv，富丽堂皇，门外是仿欧洲雕塑，一排罗马柱白色雕塑希腊诸神，车子在大门口停下，自有侍者前来拉门，带领你一路进金色旋转玻璃大门，大厅全部用白色大理石，金色的布幔把大厅分成等候区和柜台区，体贴的让前来登记的人们可以遮住身影，不受打搅，这里一向是本城商贾富商的聚集地，老欧是这里的常客，有时候为了应酬关系户官场人士，有时候呼朋引伴，三五好友在这里聚会，就差在这里包个长期包厢常驻此地了。

老欧坐在金灿灿的大厅沙发，满脸怒气。旁边站着一个领班摸样的人低着头，一个劲的道歉。

“你们不想想以前我在你们这里一个月花费多少钱，别说一个月，一个晚上花个万把块都正常的不得了，你们这些狗眼……”老欧兀自在骂娘。

我赶紧跑上去，问，“怎么回事？”那个领班一副为难的样子，“欧总，这也不是我们的意思，是公司下来的通知，你是我们的老客户，一向关照我们生意……”

“□□妈，你拿老子的小费拿的少啊！”老欧劈头就是一句，领班一脸尴尬，“欧总，您也别为难我们了，签单这种事情，我们这些小打工的哪里敢做主啊，这些钱对您来说小钱，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月工资啊，您老消消气，就付现金吧……”

“找你们经理，你们那个肖经理呢，人呢？”

“他不在，今天他请假了。”领班还是低着头，一脸低头认罪的样子。

“手机，给他打电话，这小子，他妈的，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肖经理手机关机，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总算大致明白了事情大概，心里也不禁有气，老欧有钱有势的时候，你们没少捞到好处，现在居然这样。老欧大概喝了几两酒，平时也不至于对这种事情生气，他最近并不顺利，去借钱，被几个朋友连消带打的婉拒。

大堂里开始有人朝这边看，指指点点的。再闹下去，不知道多少尴尬。我灵机一动，上前一步，说，“你好，欧总，您临走的时候把钱包掉在办公室了，刚才司机小路说您在这里，我特地送过来的。”我又转向领班问，“我是欧总的秘书，欧总在这里花费多少？”

“1598元，给欧总打了9折，一共是1400。”领班煞有其事的在念。

我接过账单，看了一眼，拿了1400塞到他手里，老欧还兀自在不服气，从我手里抽了一张一百块，揉成一团，使劲砸到领班脸上，“拿去买药吃，狗眼看人低。”

我和老欧出了门，凉风一吹，老欧的酒醒了大半。看着我有点讪讪。他说，“今天，今天，一群税务和土地局的朋友非要拉我去吃饭，说是好久不见，大家聚聚，你也知道这群人的，说聚聚，其实还不是我请客，吃完饭，他们又说要来这里玩玩。结果，我来买单的时候，他，他们说把我的签单资格取消了。我气不过，身上没带多少现金，所以就吵起来了……”

我们去停车场拿老欧的车，是以前是工程部的人开的一辆桑塔纳2000，专门去工地用的，快接近报废了。停车场里，保安体贴的把一些公务牌照的轿车车牌用“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这样的喜庆字符贴住。老欧的破桑车夹在一堆喜盈盈的车子中间，颇显落魄。

老欧坐到车里，有点沮丧。车里开到一半，他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我试探的问，“是不是他们不让拿生产线回来？”

“这倒不是，那群秃鹰只要有钱，都能给想办法的。但是，要重新开工太难了，这不是10万8万能搞得定的，工人都走了，以前那群工人的工资还没结清，重新开工也怕他们来闹。”

“如果以我的名义呢？”我建议。

老欧眼睛一亮，随即又长叹一口气，“主要是借不到钱。要不，就是高利贷那边。他们的利息太高了，咱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抵押的，他们的利息更要往上加，借50，到手只有25，太高了。只怕刚离开漩涡，又陷泥潭。没意思。”

我有点泄气。“也许事情再过一阵子，冷一冷，那些人就有点放心了，现在马上去别人那里融资，人家怕肉包子打狗，也是很正常的。”老欧安慰我。

“可是总在二叔家住着，也不是办法啊。”我有点发愁的看着老欧。老欧又深深叹了口气，建议，“要不，咱们租个房子，先搬出去？”

我想起今天晚上安姐的话，“老欧，不如我们去上海吧？”

老欧被我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一跳，他重复，“去上海？”“对啊，我们去上海吧，你以前在上海也有业务的，对那个城市也熟悉，我觉得上海是个国际大都市，机会肯定比这里多。我们东山再起的几率也大。”我热烈的建议。“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到那边休生养息一段时间，想想别的方法。”

其实，我有点底气不足，那些建议都是安姐说的。我不过照搬那番话，但是又不太好意思说是别人教我的。

“这倒是的，现在很多老板都迁到上海去发展。那个包机的，还有几个搞低压电器的，还有永嘉那边做水泵的，听说在上海郊区黄渡那边划了好大一块地，当地政府给的支持也很多……”老欧有点心动。“要不，明天我和你二叔商量一下。”

我想到一事，小声对老欧说，“我昨天看见二叔和一个女的去了咖啡馆……”

老欧皱了皱眉头，轻描淡写的说，“你没告诉你婶婶吧？”他想了想，又说，“大人的事，小孩别多嘴。”

嘿，这个时候，我又变成小孩了，有点生气，白了老欧一眼，不理他了。

第二天，老欧带着我去二叔工厂。以前小，从不关心身边的人都是做什么的，前几次来，都是为了老欧的事牵肠挂肚，也都没有好好看。

这次和老欧来，我打算好好看看，为自己以后的发展记点基础的东西。我希望自己能象李伟那样，有朝一日能和自己的父亲平起平坐，大家一起为了家族的事业而努力，破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迟早会重新站起来的。最近，老欧也有意无意和我讲一些商场上的事情。

二叔的厂原来是做工艺品的，后来工艺品逐渐没落了，他眼红别人的生意，也去花了几十万，进了条生产线，改行做运动鞋。

我问，“是眼红xx集团吧？” 当年xx集团在我们家乡简直是金字招牌，听说多少女子以嫁入李家为荣。老欧笑答，“对啊，他们的官司不了了之，老李也真是能屈能伸，那样的大老板身份最后都放下身段，肯去求一些小进出口公司的小伙子给订单。他们厂的生产线还是很不错的，质量比别的小厂也好一些，尤其最近老李的儿子大学回来，重新注册了一个新的品牌，以出口为主，他儿子英语不错，可以直接和外商交流，说是有几家蛮大的国外公司也找上门来，要求授权贴牌生产，找了一条新路子，听说现在很多外商等着要他的货。父子兵一举扳回颓势。真不错……”

“听说，他们还自己搞了一个设计公司，让一些大学生负责设计。”我想起安姐告诉我的点滴。

“呃，老李看市场眼光有一套，大概是肯听大学毕业的儿子的建议。做生意的人，没有眼光和学识是不行的，现在不象以前了，靠胆量和拳头去拼拼，就能拼出钱来。”

我知道老欧指的是什么，他以前是卖走私电子表和录音带什么的白手起家。那些电子表都是广东那边走私过来的，一路汽车火车轮船的偷偷带到城里来卖，5块钱的电子表，带到这里，能卖20块，一本万利，就是要有胆量，不是每个人，遇上路上乘警查车，都能应付的过去的。我知道老欧最喜欢吹的就是，年轻的时候第一趟出去进货，回来的火车上碰到乘警，问，行李架上的东西是什么，要打开查看一番。老欧，当时还是小欧，上去就递烟，拿出事先搞来的机械厂的工作证，说自己是机械厂的采购，上面都是一些工厂里用的钢板啊轴承啊，费了老大劲才用尼龙袋扎好的，你们查看没问题，就是怕打开了，没法扎回去，你看好几层尼龙袋呢…… 乘警上去一摸，果真有些边边角角的，好像切好的小钢板似的，又核对了介绍信和工作证，然后吸着小欧给的烟，就过去了。

老欧说自己当时的汗湿透了，再多说几分钟，肯定露馅，才19岁呢，能有这番老练，不容易啊…… 每次老欧这么说，我都会白他一眼，然后故意叹气，老爸，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故事说几回了？要不，我会假装不屑的说，以前的人老实，好骗，现在你去试试，三二回合你就的挂……

后来有了点钱，老欧不满意现状的小打小闹，参股吃货，就是包下别人的一条船的货，批发。一度控制着本地区的主要货源。我又翻白眼，插嘴，老欧，以前人没见识，有个三五万就是万元户了，胆子大，肯放手博，都可以有一番局面啦。

批发做大了，他又和朋友一起合股直接搞船只从外面拿货。老妈就是这个时候和老欧闹翻的，她不喜欢这种成天惊涛骇浪的生活，家里经常各路人马驻扎，成天跟开战似的。有的时候，船被缉私队抓住了，消息传来的时候，人人火气都特别大。喝酒的，骂娘的，找路子的……老妈不堪纷扰，就扔下我离婚了。

老欧做了几票，获利着实丰厚，但是他知道这种生活迟早得结束，在一次失手以后，就退股了，船和店铺也都转手，改做企业。一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