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曲尽 (待续)(1 / 1)
夜了, 还是同一个夜.
怀玉细数着眼前的铁栅栏, 从左到右, 一共二十三根. 数完再数, 从右到左, 一共二十五根. 再从左到右, 数到第四根, 方才察觉, 咦, 数目不一样呢. 低着头, 曲着中指, 刮着大姆指皮, 第一次发现, 指甲尖尖长长,修整得挺漂亮. 可惜, 无名指指甲断了, 样子很扭曲, 小指指尖里头有草灰, 想必是刚才柴房里沾的. 咦, 数目不一样呢,一下子没想明白. 抬头看一眼面前稀落落清楚楚似乎没几根的铁栏杆, 没想明白. 其实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呢?
她伸手, 指头自空隙穿过去, 弯回来, 轻轻握住一根栏杆, 原来, 王府还有地牢啊. 她把额头靠在栏杆上面,凉丝丝的. 呵, 到底没有死那……
半清半楚地又再一遍重新想过: 嗯, 那时还在她原本住过一段日子的房间里, 有人喂她喝了一碗汤水, 手势有点急, 洒了一半, 喝了一半, 然后, 断开了……,再然后, 在柴房里, 再来, 在厅里, 现在, 在牢里. 咦, 那张喂她喝汤水的脸有点熟呢, 啊, 对了, 是入画.
她脑袋贴在栏杆上, 轻轻磨转着额头, 想起入画冲来, 跌落手中宫灯的吃惊样子, 就笑了, 微微的苦笑, 入画……
怀玉侧了头, 就看见那双鹿一样乌黑圆亮的眼睛盯着她, 紧紧地、恶狠狠的, 有点熟悉的恨意 ---- 是那个小厮.
她索性侧过了身子, 静静问: “得了什么样的好处? 值得么? 说不定会送命呢.”
小厮不答话, 大大的眼睛盯着她, 里面黑憧憧的影子, 幼鹿一般的眼睛? 不, 那是一头狼.
怀玉想, 自己该吃惊么? 人却只是靠在栏杆上, 淡淡望着他, 想起刚才二人贴在一起的肌肤, 想起他身上的汗臭味儿, 然后想起萧剡……
明明不好笑, 却又想笑了.
原来, 男人和女人, 无论年龄, 无论感情, 无论算计还是利用, 到最后, 都不过是两具互相贴合在一起, 却彼此厌恶着的腻答答的肉体.
想着想着, 就又想吐了. 弯了腰, 抓着铁栏杆, 一路滑下来, 半蹲着, 张了嘴, 当然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真奇怪, 明明肚子里一点儿东西都没有, 却总仿佛有一大堆龌龊货堵在喉咙里等着、候着, 往外吐. 吐不完, 吐不出地往外吐. 她闭了眼, 抚住胸口, 轻轻喘息, 咽了口吐沫, 把喉咙里梗的不存在的东西咽了又咽, 强咽下去了.
这一次, 她没有吐, 却另外有人吐了. “呸” 一声, 浓浓一口吐沫吐在她脚边儿, 忍不住, 她也跟着干呕了两声. 抬头, 看着眼前的孩子或者是小狼, 她哭笑不得的表情忽然怔住, 那眼里熊熊燃烧的火光实在有些骇人. 骇人且熟悉.
于是她跌坐在地上, 抬头, 呼出一口气, 有点茫然有点儿麻木地问: “我欠你的么? 干嘛害我害得如此理直气壮?”
其实并不指望有个答案. 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里, 她太习惯见到的就是这种无缘无故恨她、耍她、玩弄她, 又陷害她, 且做得理直气壮的人, 仿佛她欠他们几世几代的恩情, 几世几代的债, 如今需要像标靶一样站在中央, 任凭处置, 不得有一句怨言.
比起别人, 那小厮却倒是大方多了. 他尚且还肯操着变声期, 听起来像公鸭一般的嗓子, 给了她一个有点儿辗转的答案.
“夫人是怕了吗? 也难怪, 平日害了许多人, 夜里小心冤鬼找你索命!”
怀玉的诧异也有点儿麻木, 眼眶酸涩, 眼珠子鼓涨, 没有泪, 只好笑了, 哼笑, 苦笑, 谁知道是什么笑? 其实又有谁关心她现在是笑是哭? 连她自己也不关心.
以前又笑又哭又骂又闹, 活得上窜下跳, 如热锅蚂蚁、滚油浸蟹一样, 却什么也不明白. 如今渐渐明白了一点儿, 看清了一点儿, 也就只能无力的笑了. 再以后, 也许有一天, 连笑的力气也没了, 那方是干净.
怀玉张口, “书……”, 书意……
却又怎么能说出口? 于是垂下头. 吸气, 吸不上来. 紧闭了眼,捏磨着眉骨额头. 鼻梁、手臂都是酸麻麻的. 是了, 问什么? 还有什么能问的?
吸一吸鼻子, 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沉默良久, 终于说: “郭元丰还好吧?”
回答她的是一声重重的鼻哼, 一个个字儿, 仿佛从牙齿里挤磨出来, “你还有脸问?!”
这么听着, 他应该是没有死吧?
这已成为她最后, 了胜于无的安慰.
她应该松一口气吧?
她笑出来, 不知道是怎样的笑容. 双手环着膝盖, 然后, 忽然吸一口气, 猛地仰起头, 仰得高高的, 脑勺靠在麻麻的墙壁上. 牢里四时不灭的灯火半昏半明地摇晃着眼波, 渐渐有些水光朦胧的模糊.
她抬着头, 眼睛望着天花板, 又说: “其实, 活着, 并没有什么不好吧?” 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眼角, 已有泪落下来……
她错了么? 错了吧. 到底是错了吧, 有人死了呢. 十数二十年的母乳米粮喂养着, 就一眨眼的功夫, 这么容易, 一条性命就毁了. 为了什么? 仿佛就为了证明她不知道错在哪里的错误. 这世界, 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她微微笑, 空寂的笑颜模糊. 眼角, 干涩的泪水撕扯着皮肤, 像一个不会游泳, 淘气又胆小的孩子, 站在岸边, 小心翼翼地将脚探下冰凉的河水里, 又忙抽回来, 不甘不愿, 不舍不敢地挂在边沿儿上. 你瞧, 欲哭无泪其实也可以形容得如此天真可爱的.
怀玉低下头, 看着对面半大不小的孩子……
小楼一直很难忘记那双深深空空、寂寂的眼睛, 那两边都弯起来, 有些痉挛仿佛带笑的嘴唇, 整个拼起来, 是那个下贱女人的脸.
那一夜, 那个害了公子, 又害了苏姐姐的下贱女人, 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他, 这样笑着对他说: “别再这样了, 若有机会, 你还是好好活下去吧.”
这些, 怀玉是再也不知道的. 事实上, 很多年后, 当她再见到这个男孩时, 根本没有认出他来. 活着本来就是这样一件事, 不断地经历再忘记. 相对于时间,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当然, 这些都是很远很远以后的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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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快儿使劲地贴, 电脑又快嗝屁了, 不贴再丢了文档我可写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