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秋宴（二）（1 / 1）
张雅端着粥罐回到餐厅，见一帆抽起了烟，知道又是为了朵儿伤心，不觉黯然。她虽是市长的千金，但从小受小家碧玉的母亲的熏陶，自有一份温柔与恬静，骨子里虽骄傲，但绝不张扬，这也是她与丽云不亲近的原因。
她爱一帆，从自己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期望着有一天一帆黑亮的眸子里会有对自己的深情凝望。
她和一帆、严朵同一届，但不同班，共同作为学生会的干部，经常在开会或搞活动时与他们见面。每次见他们默契配合，亲切交流她都很羡慕。高一那年看见一帆教严朵滑冰，后来严朵熟练了，两个人拉着手在冰面上飞舞，那一刻她好希望一帆手里拉的人是自己，为此她郁闷得几天不和严朵说话，下了课就去冰场练滑冰，可是终究没大学会，没有实现与一帆冰上共舞的梦想。为了期得一帆的关注，她拼命学习，拼命表现，不放过每一次与一帆接触的机会，在高二的辩论会上她曾大败一帆，轰动全校。她是优秀的，一帆承认，也看到了，但他的眼里还是只有严朵。
她曾一度恨严朵，在学生会讨论问题时故意与她做对，接她的漏洞，让她难看，可是严朵全无心机，出了门就忘得一干二净。每次学校列大榜公布成绩，张雅都是前三名的，她想看看排在她后面的严朵的表情，可是每次看榜的人里从不见严朵，问她，她说知道自己进不了前五名，但决不出前十名，看她的超然和满足张雅气闷不已，她在和她竞争啊。后来张雅想，一帆喜欢的大概就是她的纯真无邪与淡泊洒脱吧。冰雪一样洁净透明的心，让所有的心机在她眼前显得惭愧而丑陋。于是她不再争了，她等，老天真的给了她机会。严朵的父亲意外去世了，她失去了继续求学的机会，而自己却与一帆双双进了上海交大。
时间与空间的巨大距离并没有影响一帆对严朵的关爱。刚刚在新学校安顿下来，他就四处打探严朵的消息，可是严朵消失在他认识的人群里。
他和张雅走得近了，因为张雅是个好听众，因为张雅也认识严朵。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谈得最多的是严朵，一帆好像记得任何一件和严朵有关的琐碎的事：比如走路不长眼，愣往路灯柱子上撞；比如上课打瞌睡，被数学老师吓醒，撞翻了凳子，又砸了后面人的脚；比如体育课上被跨栏绊倒，摔得白衬衫上满是鲜血，严朵疼出了眼泪依然笑着……很糗的事他都津津乐道，讲的时候满脸的笑意、神往和痴迷。
半年后一帆终于忍不住思念和牵挂告假回家，只为海里捞针般找严朵。鬼使神差，竟然给他碰上了，可是严朵离他更远了。看着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又倔强的拒绝所有同学帮助的严朵，一帆希望有人能替他照顾她，给她一点温暖和安慰，他碰倒了天寒。也许是天意，天寒与严朵一见如故，仿佛结了几世的缘一般，爱得深沉缠绵、爱的浑然忘我。张雅知道一帆不甘心，可他尊重严朵的选择，更重要的是，他见不得严朵难过，只要她快乐，他什么都舍得。
张雅了解这一切，所以她不怪一帆，她愿意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淡忘或重新开始，她相信，一个只因为爱而全心为别人考虑的人是值得信赖和托付终生的。尽管现在他还不够爱她，但她最终会得到他的心的。可是她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因为无法释放的情怀是一帆的痛苦也是自己的煎熬。
张雅的理解和宽容令一帆感动，她的无言和落寞比她的责骂吵闹更令他愧疚。一个什么都给了自己的女孩就这样无怨无悔的站在自己身边，而自己的心却在为另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流泪。
严朵的头晕晕乎乎的，她没有一点喝酒的经验，刚上来就喝醉了，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离席而去，也不能困扰天寒。一帆的消沉让她刚放松下来的心又负疚起来，自己好像是罪人，欠了这么多人的债，让一家人不开心。她又想哭了，怎么喝酒就想哭呢？不行，这里不只有天寒，还有外人，会让人笑话的。强打精神拿起勺子，给旁边的张雅舀了一碗粥：“尝尝，我熬了两个小时呢。”
天寒起身接过勺子，把朵儿按在座位上，挨着给每人盛了一碗。知道朵儿不胜酒力，他在想着怎么让她离席。
‘松仁玉米粥’的晶莹润泽与清香的气味令大家心情一振，都暗自调整了情绪重新露出笑容。一碗过后又争相去盛。
天寒把一碗‘冰糖银耳汤’放在她手边，朵儿也没抬头，拿起来喝下。抬头时发现丽云似笑非笑的眼神，有些害羞，自己也不知道何时与天寒有了这么深的默契。
丽云一直在观察着严朵，她的眼光是苛刻而挑剔的，然而她不得不承认，严朵是可爱的。尤其那双清亮的眼睛，那么真诚无邪，又透着说不出的聪明和灵气，连自己也为之吸引；粉嫩细致的脸颊上此刻晕着两片绯红，更加的娇羞可人。
丽云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的宴席，见过形形色色酒醉的人，她看得出严朵是真的醉了，决不是在矫情，可她仍很识大体的在坚持着，她的自制力让丽云很佩服。
其实女人看女人是很难有真正的欣赏的，尤其在男人面前，更何况是情敌。可是丽云发现自己恨不起来眼前的女孩，她甚至有点喜欢她。有人说“女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眼前的女孩应该不算是绝色的，然而她的可爱又非绝色美人可及。看江天寒看她的眼神，那般宠溺，像情人、更像父亲或兄长。父亲，丽云脑海中飞快的闪过天寒的父母。天寒与严朵也相差十岁！难道是命运吗？上一辈未了的情缘要在下一代人身上延续？他们的情形真像啊！是天寒的父母在天之灵的安排吗？丽云打了个激灵，连喝几口热茶，压住心底的惶惑。但愿上天庇佑，让他们有美好的结局吧！
丽云起身，给天寒和严朵倒上酒：“天寒，严，朵儿，我也叫你朵儿吧，这名字挺配你的，来，我敬你们俩”。
朵儿扶着桌子站起来：“丽云姐，该我敬你，你这么远回来，就凭这执著和勇气我就该敬你”。丽云心里一热，第一个赞赏自己这次行为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情敌。
“来，我祝你们俩永远幸福，白头到老”。丽云豪爽的喝下，美丽的脸庞光彩照人。
朵儿感动地看着丽云，原来她也很好啊，想起自己头一次见她就给人扣上傲慢、冷漠、浮躁的罪名，真是太不应该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好的一面，怎么能轻易就给人下定论呢？
“对不起，丽云姐，我上次……对不起”。朵儿低头道歉。
“哈哈，你对不起我？小丫头，你真善良。”丽云大笑，眸中露出感叹。
“丽云姐，让我们重新认识吧。”朵儿主动端起了酒杯，丽云点点头，也端起了杯。
看朵儿和丽云真诚坦然地面对彼此，天寒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丽云转向天寒。
“我下星期就回美国，我已经死心了，看你们俩这么好，我，认输了。你们一定要幸福哦，否则我会后悔放弃的。来，喝酒吧，”说完仰头一饮而尽：“我可是干了。”豪爽中带着悲壮。
天寒一口喝干杯中酒，看看朵儿，朵儿一仰头又一杯酒落到了肚子里。天寒很心疼，却没去阻止，就让她醉吧，醉了他就没有牵挂了。
“仕为知己者死，丽云姐，我也干了，哈哈。”朵儿说完趴在桌子上不动了，一家人顿时笑得喷饭。
天寒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丫头，越来越疯了，对不起，我得把她送楼上去。”一伸手揽起面团一样软的人儿，抱着就上了楼。
这一次朵儿真的醉大了，完全失去了意识。天寒爱怜地伏在她脸上：“对不起，朵儿，让你为难了，都是为了我，你放心睡吧，我会把一切都还清的，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欠谁的了。”盖好被子，天寒回到席间。
没有了牵挂，也就没有了顾忌，天寒和一帆开怀畅饮，两个人都是好酒量，两个人都够豪放，两个人都够义气，最后两个人都大醉。
“痛快，江天寒，好好待我妹子，我，走了。”一帆歪歪斜斜地走到门口。“下雨了？哈哈，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走到雨中大笑，张雅抓起天寒递过来的雨伞，快速冲到他身边，扶他踉跄而行。
真的下雨了，第一场秋雨，在黄昏时刻随风而至，凉凉的雨滴打在青石板上，打在凋落的树叶和落花上，打在玻璃窗上，打在人的心上，点点滴滴，恰如离人泪。
丽云的眼里突然蓄满了泪水，她歪斜着脚步扑到天寒怀里：“天寒，我要走了，抱抱我，抱抱我。”
天寒轻轻抱住她：“对不起，丽云，忘了我吧，去找真心爱你的人。”
“我知道，我会的，你从没抱过我，像抱朵儿一样，今天好好抱抱我，我这一辈子再也不烦你了。”天寒无言，轻拍着她的背，丽云含泪冲进风雨里。
望着丽云坐进出租车，天寒呆呆的伫立在雨中，骤急的雨水倾泻而下，瞬间淋透了他。这样的天，应着这样的结束让人倍感凄惶。好冷啊，抬起头，他看到朵儿房间的灯光，嘴角扯出一点微笑。那么小的一点灯光，在这秋雨的夜里却让他感到格外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