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那段往事（1 / 1）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思琪只做了唯一个动作：走！脑子里被酸甜苦辣各种情绪填满，说清醒不清醒，说糊涂却又不糊涂。
只好不停的走，希望把全身的戾气冲淡、走散。从城东到城西，绕着外环线，又到城南，再从城南穿到城北。街景不停的变，擦肩而过的人不停地换，天色也由明到暗。
已是万家灯火，却找不到一处可以停歇的地方。可以安安心心悲伤一场，哭一场，暴躁一场，歇斯底里的叫一场的地方。
冷风一吹，一个寒颤，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在教堂门前的阶梯上坐了下来。不知是哪路鬼使神差，指引的方向。
腿脚酸痛，脑子发沉，更不想思考。宁静的夜幕下，静静的盯着圣母玛利亚的背影出神，神像也蒙上了一层深黑的暗影。
想睡觉，索性什么也不管了，横躺在地上，闭着眼睛，静静的感觉着凉气从地上，缓缓的透过自己的衣，浸进自己的骨髓。
是的，冷！心冷！和自己爱的人背道而驰，却无力挽回！和爱自己的人大起干戈，亦也无力挽回。越走越远。就好像孤身一人，走在苍凉而孤寂的戈壁之上。看不到尽头。
门内传来了脚步声。难道是来救自己的人？
“咯吱”一声，门开了，但门内的人却定住了。然后，一男一女窃窃私语。
以为会有人来问问，却没有人过来，反而，这两个人又折了回去。是的，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没有人会来救自己，将自己拉出深陷的泥沼。思琪没有睁开眼睛，听听脚步声，她也知道是谁。
但，现在就连神父也不管自己了，果然，自己已被这个世界放弃。心中荒凉。那，就一直躺在这里吧，直到天荒地老。
也在这时，哗啦一声，一盆冰凉的冷水从天而降，全倒在了她的身上。冰凉刺骨。
卓思琪惊得跳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愤怒的四下寻找。仰起头，看见神父拿着一个空盆，正站在教堂二楼的窗下，探出头，冷冷的看着自己。
“你干什么？”思琪大吼。水珠不断的从她的脸上、衣上滑落，滴滴嗒嗒打在地上。空手抹了抹脸，气急败坏。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和自己作对。
“让你‘自己’站起来！”神父没有丝毫的歉意，话掷地有声，在夜空中回荡。
思琪的心霎时紧了紧。垂下眼帘，愤怒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委屈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杵在原地，进退两难。
“进来吧！门口有干的衣服和毛巾。”
神父把头缩了回去，四下依旧宁静。
教堂后边有一个小小的温室。用玻璃建造，房中种了各种热带翠色植物。硕大的叶子，遮天蔽日，藤蔓，爬得到处都是。身处其中，如同来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花园之中。
思琪再见到神父的时候，他正在这间温室等她。温室中央放着两把藤椅，一张乳白色的圆桌。桌上，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过来！”神父淡淡的看着她，同时把牛奶递到她的面前。
思琪很顺从的端起牛奶，“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白色的奶沫粘在唇上，只是用手背揩了揩。
“坐！”指了指对面的藤椅。
思琪很听话的，规规矩矩的坐了过去。没有丝毫的逾越，或者不满。
“平静下来了？”
点点头！
“想向我忏悔，还是想听我布道？”
“你现在的口气，所作所为，一点也不像是一个神父。”思琪努努嘴。靠着藤椅，仰着头，从绿叶的缝隙向上看，霎时看见了漫天闪烁的繁星。
“我只想找朋友倾诉，不想对着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神父说傻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鼻腔里立刻浸满了植物的清香。
“我不是正在听嘛，丫头！”
“李奕，可不可以不要叫我丫头！我已经二十了，成年人了，为什么每个人都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你是，萧楠是，悦……伍谦悦……”
思琪不知不觉之间拽紧了拳头，眉也折了起来。伍谦悦是不是也把她当小孩呢？他已经吻了她。就像情侣那样吻她。可，他的吻……他只是不想把她在当做小鬼了，才吻的。不想，就证明还是！
他已经受不了她了！伍谦悦哪有一点点的错！哪有一点点的对不起自己。都是自己对不起他，都是自己连累了他，害得他现在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就让他这样一直一直的等自己。
心在疼！脸埋进手掌之中。抑制不住的颤抖，让她难以自制。
“伍谦悦怎么了？”神父站了起来，走到她背后，叹息一声，牢牢的握着她的肩。静静的等着她的回答。
隔了很久，思琪才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说：“他吻了我！我的初吻没了！”
“所以，我说你是丫头呢！这么大了，还初吻！恐怕，这世上，就你这一只了吧！稀有动物！就为了这个生他的气？恨他？躺在地上自暴自弃？”
“先有点生气！可现在，我觉得我对不起他！我亏欠了他好多！我觉得，因为我的任性，死皮赖脸的想和楠哥在一起，伤害了好多人！好多对自己好的人！我觉得我好坏！好自私！李奕，你说，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以后不管怎么改过，都不能再上天堂了？”
“也不是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人，生来有罪！但只要能改过自新，每个人都可以上天堂的。何况是你！”
“可是，我真的觉得，自己的罪孽太深重了！已经没得救了！我放不下楠哥哥！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想和他在一起。可是，我也知道，如果继续这样，我肯定会伤害越来越多的人的。”顿了顿，眼泪忽然顺着指缝，开始往下流淌：“其实，我本来就害死了好多人。李奕，你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怎么死的吗？”她颤得更厉害了。
“思琪……”作为神父，李奕知道，有些话，如果老憋着心里，会发疯的。可是，这个世上，却缺少倾听的人，温室里，夜间活动的小虫，到处爬着，不停的叫着。
他摇了摇头，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说下去。
“我的亲生父亲，是自杀死的。那天妈妈和他吵架出去了，他就把家里所有的佣人都辞退了。就我和他在家。他说要给我表演魔术，叫我在楼下花园里望着他，他站在屋顶上表演，才会有劲。我说好，抱着洋娃娃高高兴兴的跑了出去。我花园里望着他，望了好久，可是，他都只是站在屋顶，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思琪突然笑了一下：“然后，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我看着他站得那么高，越来越害怕，就叫他‘爸爸，我害怕！你快点来陪我，我不要你表演魔术了。’”
李奕很快便猜到了后来发生了什么。皱了皱眉！这些话……作为朋友，他不想思琪说下去。这是黑暗和恐怖，再现眼前，是一种巨大的折磨。他不想思琪折磨自己。
绕到她的跟前，半跪在她的面前，掰开她的手：“思琪！我们说点别的！”
“不要！我要说！这些话，就连萧楠我都没有说过！”思琪怔怔的看着他“我爸爸就说‘好，琪儿不要怕，爸爸马上来陪你。’他就，他就从楼上跳了下来。整个人刚好砸在水泥花台上，脑浆崩裂，血连着脑浆一起溅到我身上，当场死亡。我当时还没有五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害怕！叫他，他都不理我。推推他，他一动不动的！脑子都摔坏了，还睁着眼睛。可是，我又不敢离开，就一直守在他身边等啊，等的！苍蝇飞到他身上，我就替他敢走，只要有什么来，我都替他赶走。我弄的满脸都是血，又冷又饿，可还是没有人来……”
“思琪！”
“你知道我妈什么时候回来的吗？七天之后！她和萧楠的爸爸一起来的。其实，其实她都不是来接我的，不是来看我的！我知道，她只是回来拿东西的！其实，那天我根本就该跟着我爸一起从楼上跳下去的。你说是不是？”
“思琪，不要这样想。一切都过去了！”李奕轻轻的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拍着她的背。
可是，她却没办法停止自己的诉说：“我本来以为都过去了，可是，没有啊！后来，我妈车祸，我亲眼看着她过街的时候，被一辆车撞上了天。那个时候，她，她肚子里还有我的弟弟！你知道吗，前一天我还在和她闹脾气，说她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了。所以，第二天，她才到学校来接我的。如果我不和她吵，也不会出这种事，是不是？应该怪我的，是不是？”
李奕正要说话，思琪很坚决的又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和我说什么！但是，还有萧楠的爸爸，把我当亲身女儿一样抚养的人，从来没有对我发过半点脾气。我要什么，他都给我什么！对我，比对萧楠还好。妈妈死了之后，他没有怪我，反而对我更好。可是，还是被我害死了！我被绑架了，绑匪用枪指着我的脑袋，他冲过来救我，为了保护我，被打死在我面前。你说，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个害人精。是不是早该死啊！我本来也觉得，如我这种‘老害死最爱自己的人’的人，应该不要再和任何人在一起，躲得远远地，或者死了算了。可是，萧楠对我太好了，好得让我忘了我爸，我妈，还有他爸爸是怎么死的。好得让我忘了，我这种人死了对所有的人都有好处。好得让我觉得，虽然爸爸妈妈离开自己，但还有哥哥，只要哥哥在，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什么也不用怕了，所以，一定一定要跟着他。不管他到什么地方，也要跟着他。但，我……我这样……是在害他！是不是？李奕，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思琪再也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话了。她只是靠在李奕的怀里，不停的哭，不停的哭！用泪水，来洗涤内心的伤悲。
很希望，有人给她一个坚强的理由！
可是，太多人无暇自顾，又有多少人，能顾着她呢！
“那就不要再害他了！去保护他！用你爱他的心，去保护他！用你善良的心，去保护爱你的人，尽你所能，保护这世上你所遇到的所有有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