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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戚少商……你是在等我么?”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他的笑容懒洋洋的,甚至连他这个人,也是懒洋洋的。
但他身上有伤。
刀伤,深可见骨的刀伤。
从肩到胸口,狰狞可怖的长长刀伤。
划破了他那华贵的锦袍,翻起了他的血肉,几乎断了他的骨头。粘稠殷红的血液浸透了长袍,顺着衣角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仿佛一朵朵盛开在午夜的妖艳罂粟。
然而他却是在笑,笑得洒脱超然,满不在乎。
因为他一直觉得,人就算再落魄,也不可失了风度。
人可以落魄,但不能狼狈;人可以失意,但也要失意得从容。
正如士可杀不可辱一般。
所以他微笑,笑得桃花吹入春风般懒散却又悠然。
但戚少商却是笑不出来了。
他笑不出。
此情此景,任何属于“正常”范围内的人,都笑不出。
戚少商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
所以他笑不出。
更何况,他听见一道笛声。
仿佛一把刀,催心催肺地割过来的笛声。
由远及近,倏忽而至。
让人耳疼,让人头昏,让人心烦。
恼人的笛声!
窗外的人也听见了笛声,他的微笑顿时变了味道。
笑得苦。
很苦。
比黄连还苦。
“你们怎么阴魂不散,跟吊靴鬼似的。”
他重重叹气,很无奈甚至带点无辜地叹气。
但他的话说得俏皮,也很能惹人生气。
任何人被称做鬼,也都不会高兴的。
但他明知道对方会不高兴,可他偏要说,偏要讲,还讲得兴高采烈,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他是偷儿老祖。
偷儿老祖专做出人意表之事。
但这次对方的反应,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两个少年静静从树后转了出来。
一人持笛,一人握刀。
持笛的微笑,握刀的敛眉。
但他们二人都没有生气。
持笛的少年更是笑着打起了招呼:“偷儿老祖,我们又见面了。”
但戚少商的脸色却在看见这两人的第一眼,变得越发的差了。
因为这两人虽然装束不同,打扮不同,用的兵器似乎也不同,但他们的衣角上却都绣着一头血红色的猛兽。
张牙舞爪,狰狞可怖的猛兽。
“星火宫?”他扬眉朗声,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那两人对望一眼,持笛微笑的少年便微微点头,轻声道:“戚大侠好眼力。”
戚少商抿了抿唇,皱起了长眉。
他不喜欢这持笛的少年。
因为他虽是微笑,但神情却是那么骄傲,即使温文微笑也无法掩盖的骄傲。
甚至可以说是自负的骄傲。
这种近乎傲慢的自负会让他想起一个人。
一个一想起,便让人一阵甜蜜,一阵酸楚的人。
顾惜朝。
顾、惜、朝。
他是微风,他是浮云,他是秋意蒙蒙中的管竹悠悠,他是掠过心尖的如丝哀愁。
像捉不到、留不住的指间流沙,如挽不回、舍不得的错肩之缘。
像是带着毒的美酒。
让人明知不该,也愿为他生为他死。
更为他生死无怨。
惜朝……
近乎叹息般在心底低呢这个名字,戚少商强压下千般不舍,万分思念,抬眼向两个少年看去,淡淡道:“是你们打伤偷儿的。”
他不是在问。他只是在确定。
因为那刀上有血,刀却在少年手中。
握刀少年的手紧了紧,他无言点了点头,却又退了一步,退在了持笛少年的身后。
那骄傲的持笛少年便笑了笑道:“我们只是想阻他来向你报信。”
“但你们打伤了他。”
“我们本不想伤他。”
“但你们伤了。”
戚少商抬起头,目光已经变得平静而深邃,像白云掩盖下的深谷般茫不见底。
于是持笛少年只好一耸肩,叹道:“没错。”
但他马上又笑了:“但我们现在已经不想阻他了。”
“不想?”
“也是不能。”
“为什么?”
这话不是戚少商问的。
这话是偷儿老祖问的。
他被这两人整整阻了三天三夜,架打了,血流了,甚至连命都差点丢了,可现在这两人居然说不想阻、不能阻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定要问个明白。
“理由有两个。”持笛少年缓缓伸出两个手指头,再慢慢弯下一个:“其一,宫主昨晚传讯,不得伤害戚少商和他身边的人。你既然是戚少商的朋友,我们自然不能加以伤害。”
“第二个原因呢?”
“……是因为他。”持笛少年忽地苦笑,伸手指向一旁。
偷儿老祖头一偏,忽然像是见了鬼似的后退好几步,一个缩身躲在了戚少商身后。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他被吓得脸色惨白,唇青而目滞。
但戚少商的脸色绝不比他好上多少。
因为持笛少年所指的方向,站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黑袍,全身黑得像乌鸦一般的黑衣人。
他的头顶有落叶,他的脚下有落花。
这表示他已经站了很久。
但戚少商却没有感觉到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若是黑衣人有恶意,那他岂不是已经死了几百几千次?
还好他没有恶意。
还好还好。
“看在这位的面子上,我们也不敢对你怎么样。”持笛少年仍是微笑,态度不卑不亢。
面子?
居然连星火宫中人也卖他面子?
他到底是什么人?
挑了挑眉,戚少商不由朝那黑衣人望去,却见对方也是直直把自己看着。
或许说……是自己身后的偷儿老祖比较恰当……
但偷儿老祖却开始叹气了。
该来的始终要来,躲也躲不过……逃也逃不掉……
苦着脸戚少商身后走出,他垂着头对那黑衣人道:“别为难我的朋友,我跟你回去。”
“偷儿?”
戚少商皱眉,伸手拉住向黑衣人走去的偷儿老祖:“你不想去就别去。”
偷儿老祖一怔,却忽然笑了。
因为他看出戚少商眼中的决然和坚定。
他知道如果他真的不愿去,戚少商绝不会坐视不理。
即使他根本不是那黑衣人的对手,他也绝对会帮自己。
一股暖流从心中涌起,像春风吹进了沙漠,像雨露润泽了荒田。
让他鼻子发酸,让他眼角发涩,让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有友如此,却不是人生一大幸事?
于是他笑。
拍拍戚少商的肩,他在走前轻声道:“戚少商,别担心我,他对我,没有恶意。倒是你……”忽然冲戚少商眨眨眼睛,偷儿老祖的笑容忽然变得说不出的狡黠,带着一丝调皮三分捉弄,他嘿嘿笑道:“你要找的东西,现在就在祈云山。不快点去,可就被人抢先了哦?”
戚少商顿时愣住了。
祈云山?
他要找的东西在祈云山?
裂云琴在祁云山?
那顾惜朝……
惜朝他……也在那里!
戚少商的心,顿时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了起来。
像是雷鼓般的激烈。
像是火烧般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