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变生(1 / 1)
十三
那是一段仿佛梦境般美丽的时光。
在戚少商的记忆里,那清风明月,那山泉鸟鸣,都似一场春雨中缠绵的笛声,悱恻旖旎。
就如同顾惜朝浅笑流转的眸光。
温柔而多情。
有些时候,戚少商怀疑,他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一场真实得残酷的梦境?
梦里剑光如雪冷,鲜血如冰寒。
顾惜朝笑容冷漠,目光睥睨万物,傲岸孤高。只是那青衫寂寞如雪,掩盖在漫天黄沙里,偏有苍凉落寞,孤寂的疯狂。
但有时候,他又怀疑,现在的自己才是在做梦。
梦里的他和顾惜朝把酒共欢,山风微凉,他们里醺然看星月交辉,日升日落。
而顾惜朝微笑,如孩童天真欢愉,纯洁澄澈得不染片尘。
究竟是庄周梦蝶……抑或是蝶梦庄周?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好。
甚至美好得太不真实。
所以戚少商常常惊醒。
从梦中惊醒。
子规夜啼。
山里的夜晚,总有无端冷清。而夜空无星,更是让那明月孤单,静静洒落清辉几许?
戚少商总在这样的夜晚惊醒。
然后他会痴痴看身旁的顾惜朝,一看,就是一夜。
顾惜朝在月光下深深沉睡,
月色妩媚,而他的脸庞空灵出尘,嘴角的微笑仿佛如夜间盛开的昙花,在月光的抚摸下静静绽放。
那一刻,时间也仿佛静谧在那样美丽的笑容里,缓缓沉淀成一种悠扬的韵律。
水中月即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中人。
但水中月是影,是空,是幻,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温柔。
那么眼前人呢?
虽然他实实在在的存在在自己面前,但有一天,他是否也会如那水中月,镜中花,成为那触摸不到的伤痛?
戚少商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满足却又空虚。
人就是这样的生物。
得到了,才会恐惧失去。
有些时候,他会忍受不住心中那强烈的患得患失。
那是蚕食着他理智的恐惧。
他紧紧抱住身旁的躯体,用全身去感受那真实的柔软和温度。
他吻他的额,他的发,他的唇。
他要证实他真真正正在自己的身旁,他要证实他是确确实实在自己怀里。
因为他怕。
他心中有强烈的感觉,这种平静的日子绝不会长久。而他怀中的人,也终将离他而去。
所以他怕。
他怎能忍受?
他根本无法忍受!
他恨不得顾惜朝时时刻刻在他眼中,他恨不得分分秒秒能占有他全部的注意。
他有时竟然会怨恨这鸟鸣如清铃,这月光似流水,他怨恨一切夺走顾惜朝注意的东西。
无论那是多么美好的事物,他都恨。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对顾惜朝,竟已是到了想要掠夺他每一秒呼吸的在乎。
他对他,已是无可自拔。
“惜朝……留在我身边。”戚少商轻轻抚摸那波浪般柔顺的长发,语声温柔而虔诚:“等这件事完后,我会辞去总捕的位子……我们找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一起生活。你说很好不好?”
他微微仰起头,嘴边露出淡淡微笑,想像着那如画般的情景,不由痴了。
到时候,你弹琴,我舞剑。
我们可以走遍三山五岳,我们可以共醉于长空之下,我们可以抛开一切烦忧。
惜朝,你说好不好?
张开眼,戚少商唇边的微笑却渐渐苦涩了起来。
是的……那是非常美好的愿望,但……却是如梦幻般不现实的理想。
我们都背负了太多,而你我,都不可能放下。
此时此刻的平静,不过是生命中一次短暂的休息,片刻的安宁。
等到分离的时刻来临,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谁也无法改变。
他把头深深埋在那披散的发丝里,贪婪地呼吸。
那是他熟悉的幽香,能让他平静,能让他舒心。
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戚少商缓缓沉入梦乡……他实在太累,他需要休息。
几乎夜夜的惊梦让他分外疲惫,他拥着顾惜朝,只想沉沉睡去,再不醒来。
就算只有此刻也好。
让我完全的拥有你……惜朝。
“……你真傻……”
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顾惜朝的眼眸在漆黑的夜中灿如星子,但却饱含太多无奈的悲哀。
他伸出手,在缓缓描绘着戚少商那俊朗的轮廓,一点一滴,像是要把它深刻在心底,永不忘记……
然后他坐起身,垂眼静静道:“宫主既然来了,又为何不进来?”
窗外山风萧萧,夜鸟轻鸣,却是有一声叹息仿佛穿过了亙古幻梦,悠悠响起,回荡在这方圆之中,格外寂寥忧伤,悲凉凄凄。
他出现在窗前,仍是羽冠束发,雪袍华服,衣角异兽狰狞,欲夺人而食。
冷漠如冰的脸庞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他寒眸沉如夜色,却有看不透的雾色涌动其中,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顾惜朝,你想在这里待到何时?”
依然是如同天真的少女般优美清脆的声音,但他的语调是冰冷的,不含一丝感情。
“宫主何出此言?”顾惜朝垂下头,冷冷笑了:“惜朝的小命都被宫主捏在手心里,又怎敢延误宫主要我办的事?”
“你并不怕死。”
白皙的手指在窗棂上缓缓滑过,他那仿佛不该在人间出现的美却给了人无端的压力。
巨大得让顾惜朝呼吸也是一窒。
“但你不要忘了,当初你为什么要找我合作。”看了桌上装天一丹的水晶瓶,他嘴角牵起一抹冷冷的笑意:“我们两个谁才能帮你,你最好想清楚。”
静默良久,顾惜朝淡淡道:“宫主的话,惜朝明白。”
笑了笑,他又道:“惜朝自然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最好的。”
“你明白就好。”顿了顿,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笺,扔向顾惜朝:“我的人已经找到了裂云的下落,你的伤也该好了,这就动身吧。”
“宫主曾经答应过惜朝帮我做三件事,不知宫主是否还记得?”没有接纸,顾惜朝凝视着柳宫主,眼神锐利,在黑夜中深沉不见底。
“自然记得。”他的语气有一种自傲的轻蔑,仿佛高高在上的君主在接受臣子的晋见,平静中带着倦意,无谓生死的冷漠。
“那好,我现在要提我的第三个要求。”
眼神一瞬间变得温柔而落寞,顾惜朝静静道:“永远也不要伤害戚少商和他身边的人。”
“戚少商?”柳宫主眼中异色一闪而过:“你居然把两件事都用在了他身上?”
顾惜朝忽然笑了。
眉梢眼角,俱是洒脱。
他不想要隐瞒。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柳宫主眼神一跳,冷笑道:“那晚晴呢?对你来说,晚晴是什么?”
“晚晴永远在我这里……”轻轻按着心脏的位置,顾惜朝的微笑温柔而悠远:“我可以为晚晴去死。”
“但我可以为戚少商而生。”
他敛起笑容,一瞬间散发的气势,竟是和柳宫主不相上下:“所以,永远也不要伤害戚少商。这就是我的条件。”
柳宫主没有说话。
他看着面前这个骄傲,孤高,清冷得如崖边积雪的少年。
很久很久。
然后才道:“好。”
戚少商的心一片冰冷。
那仿佛是什么都空了一般的冷。
顾惜朝不见了。
他一醒来,他就不见了。
戚少商没有去找他。
他知道找不到。
顾惜朝若想要避开他离开,那他就有一千种方法可以不让他找到。
所以他不找。找也没有用。
这个梦,终是醒了。
握紧手中逆水寒。戚少商的眼像冰镇过一般的寒冷。
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他在等。
“戚少商……你是在等我么?”
听到这个懒洋洋的声音,戚少商嘴角一动,微微笑了笑。
但他的笑容却在下一秒凝结在了唇角。
只因一双沾满血污的手,已搭上了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