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慕容(1 / 1)
十一
空中忽落一阵花雨。
花似雨,纷纷扬扬的绯雨,零落而旖旎的香雨。
四个白衣翩翩的少女踏花而来,长袖如流云,漫天花瓣便从她们臂弯里的花篮中飘然而落。
她们杏靥桃腮,眼波如春水,在这零落花雨中真如壁画上的飞天般妖娆美丽。
但要是和后来的四个黄衣少女一比,她们简直就像是枝头最最普通的牵牛花了。
随后出现的黄衣少女眉如远山,墨鬓如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自有一股子风流意态,秀美情意。
她们飞身而来,手中黄纱缭绕纠缠,片刻间便在树木之间结成了个“井”字。
而那顶轿子,就是落在那拉好的“井”字中间。
那轿子是由四个黑衣少女抬着的。
她们柳眉如修,朱唇如染,云鬓花颜里全是如水娇柔,带笑眸光里无不处处含情,却又是比那黄衣少女还要美了数倍。
戚少商见惯了息红泪那仿佛能让人窒息的美貌,眼光自然也挑。若说刚出现的白衣少女比之息红泪,还有一段距离,那这四个黑衣少女,姿容或许略为不及,但风韵气度,却已是能息红泪一争长短,不相上下了。
而她们,只不过是抬轿婢女。
那顶轿子,明珠做帘,翡翠成顶,千年雪蚕丝细密缠绕,却是如纱般朦胧暧昧,隐隐约约显出了轿中人影窈窕,姿容曼妙。
“戚少商。”
那幽灵般缥缈,却又意外无比动人的声音在轿中轻轻笑了起来:“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么?”
“阁下是谁?”轻咳了两声,环着顾惜朝的手却是悄悄收紧,戚少商抬眼看去,冷声道:“戚某从不和藏头露尾之辈交谈!”
“大胆!”
四个白衣少女眼神一冷,齐齐娇叱,下一瞬,四把明晃晃的短刃已横在了戚少商的脖子上,而戚少商,甚至连她们是如何出手的也没有看清。
但他却是夷然不惧,冷静得甚至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呵呵,很久没有人跟本座这么说话了。”轿内静了静,那动人的声音却是颇愉悦地笑了起来:“好,你想看,我就给你看。”
于是柔若无骨的白皙玉手掀了轿帘,一人仿佛一场相思春梦般美丽朦胧,静静走了出来。
她云鬓披散如瀑,妖妖娆娆地落在了肩头脸侧,缠缠绵绵地委曳于身后,在空中随风而舞,散出了优美的弧度。
她宫装端丽,两脚轻轻踏在半空中的黄纱之上,便似天宫神女,飘飘欲飞,不识人间烟火。而她长睫下一双眸子婉转多情,便似倒映着一个浮过千载流云的绮梦,亮亮的,深深的,如秋水一般的柔美,如夏花一般的艳丽。
那是个醒梦般温柔的女子。
戚少商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
那女子轻轻扶了扶髻旁斜插的月桂花,柔柔笑了笑:“你们几个,还用剑指着人家干嘛?还不退回来!”
她语气虽柔,但话语里却是掩不了一股冷冽之气,无形威严散发开来,竟是让戚少商身上也是一寒。
那四个白衣少女一听,顿时收剑后跃,退回了女子身后,低眉敛目,乖巧安静得让人想不到她们方才还散发着浓浓的杀气。
“你可以叫我慕容。”女子垂睫浅笑:“我是来帮你忙的。”
“你能告诉我顾惜朝到底出了什么事?”戚少商双眉一紧,试探着问道。
慕容点了点头,却是笑吟吟把戚少商怀中的顾惜朝上下打量了一遍。
“原来这小子生得这么俊。”挑了挑眉,慕容抿嘴笑道:“要是年纪再小点,指不定要被那男人婆捉回她那破地方怎么折磨呢。还好,还好,现在她肯定不会对他有什么兴趣了。”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戚少商脑子里顿时成了一团浆糊,但对着如斯佳人他又实在发不了脾气,只好哭笑不得地道:“慕容姑娘,请你说重点好么?”
“小伙子,怎么才说两句话就不耐烦了。这可不好哦。”纤纤玉指轻拢散发,慕容优雅又带点嗔怨地瞪了戚少商一眼,却是欲说还羞的妩媚。
戚少商心中嗝登一跳,这本该很美的一幕却是无端让他寒毛直竖,鸡皮疙瘩全体站起抗议。
悄悄揉了揉肩膀,戚少商心中暗自纳闷,这到底是怎么了?
慕容自然是看见了戚少商的小动作,她眼中阴沉一闪而过,却又马上笑了起来。
“戚少商,你想知道知道顾惜朝出了什么事当然没有问题,只是……这里好像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吧?”慕容转眸一笑,却是有意无意朝地上看了看。
的确……
戚少商看了看周围的惨状,不由苦笑。
连自己都差点受不了这修罗场了,又怎么能怪人家一个姑娘家不愿在这里谈话?
他略为沉吟,便点头道:“姑娘说的甚是,但仓促之间,又要到哪里找个合适的地方?”
“这你不用担心,我已在山顶找了处地方。”慕容微微一笑:“就不知你愿不愿来了。”
“姑娘邀约,戚某又岂敢不从?”戚少商扬眉一笑:“请。”
“请。”慕容一笑,飘身回轿。那四个白衣少女仍是手挽花篮,黑衣少女依旧脚不沾地的抬轿,却只有那四个黄衣少女齐齐靠了过来,伸手欲扶戚少商。
戚少商脸一红,连忙摇头道:“不用客气了,我自己可以走。”
他说的也确实是实话,他伤得虽然重,但胸口伤口不深,失血也不多,行动自然也没有什么大碍。更何况要这么四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来扶,他也确实放不下这个面子。
那四个黄衣少女对视一眼,缩回了欲扶戚少商的手,却是转而伸向了他怀里的顾惜朝。
“干什么!”戚少商吓了一跳,不由使出轻功向后跃出,等跃出之后,他才骤然反应过来人家只不过是想帮他扶住顾惜朝而已。
“呃……”一张俊脸微红,戚少商结结巴巴道:“我、我的意思是我来扶他就好,不用麻烦几位姑娘了。”
那几个黄衣少女一愣,却又同时低低笑了起来,眼神流转,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戚少商不让几个少女扶顾惜朝,本意是怕顾惜朝醒后知道了他竟被几个小姑娘“抱”上山顶而生气,却不知他这翻动作在旁人看来却有了其他的含义……
好瘦,怎么会瘦得连那层层衣袍,也掩不住伶丁身形和咯得人生疼的骨头。
轻轻握住顾惜朝垂在他身旁的手,戚少商却是惊觉那指尖冰凉,浸骨寒意。
毫不犹豫地把身后的人放下,转而抱在胸前。
却是一阵阵钻心疼痛。
那里有伤。
剑伤,入肉三分。
伤是顾惜朝种下。
而现在,顾惜朝的头正靠在了那不深,也不浅的伤口上。
于是伤口裂开,钻心疼痛。
但戚少商痛,不是为伤而痛,他只是为顾惜朝而痛。
这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垂头,紧紧揽住胸前的他。
那惨白的脸上凝聚着昏迷前一刻那不可置信的错愕挣扎,紧皱的眉头深深锁住,在惶急的表象下隐藏着难以发现的恐惧。
他在怕。
但是他在怕什么?
戚少商摇了摇头,深邃的眼睛看向了前方。
那里却是一片茫茫……看不清方向。
一桌两椅。
茶是好茶,碧箩飘香。
人是美人,优雅魅惑,举世无双。
慕容浅浅抿了一口杯中清茶,柔柔一笑:“戚少商,不知你有没有听过百多年前江湖上的四大家族?”
“百多年前?”那不是神州大侠萧秋水的时代?戚少商皱眉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道:“是慕容、墨、南宫、唐四家?”
“想不到你见闻倒广……”慕容微微笑了笑,笑容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惆怅:“慕容、墨、南宫、唐……当年的四大家里,唐门排在最后,可到了今日,却只有唐门依旧,其他三家,全都已经凋零败落,子弟门人,恐怕都是见不到了。”
“我是慕容家最后一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慕容家最后一人。”慕容微轻阖了眼,阴柔绝美的面容在袅袅轻烟中模糊了轮廓,只剩了妖娆的暗香飘忽旋绕,平添了几分神秘莫测的幽暗。
“当年权力帮一战,慕容家精英尽出,却是落得个惨败的下场。逃得性命的族人远赴天山之巅,想要寻祖先早先在天上发现的一种奇药东山再起,却没料到,在半途上,族人便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最终没有人去到天山,知道此事的慕容家人,也渐渐少了。没有料到,十几年后,会有另一人发现了那奇药,并机缘巧合从一个落魄的慕容家直系子弟那里得知了此药功用。”
“难道……”
“没错,那人就后来的星火宫宫主,而那奇药,就是忘魂。”慕容微微勾起嘴角,幽艳的双眸却似在白日里燃起了两点寒火:“所以说,这忘魂的药性,除了星火宫主,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戚少商只觉喉咙一阵火般灼烧般的干涩,他哑着声音道:“姑娘的意思是……顾惜朝这样,是和忘魂有关?”
慕容偏了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忘魂辅以各种奇珍所成的‘情人泪’是天下奇药,可以起沉疴,肉白骨。但忘魂独吃,一不注意会中毒不说,它本身,也有极大的副作用。”
“副作用?”
“对。副作用。”眼中寒火亮了亮,慕容冷笑道:“一旦吃下忘魂,若不十日一服,人的就会神志渐迷,慢慢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人偶,只要让他看到活物,他就会不知疲倦,不畏生死的杀下去!”
“砰!”戚少商瞪大眼,浑不觉手中茶杯已被自己捏得粉碎,碎瓷片深深地嵌进了肉里。他深深吸了口气:“你、你是说,顾惜朝他……”
“没错,正如你想的那样。”慕容吃吃而笑,语调柔媚,像是在情人耳边说着绵绵细语,却是让戚少商浑身冰冷,如堕冰窖。
“为什么……为什么会成这样……”他喃喃而语,却是说不出的沉痛哀伤,悲辛难尽。
怀中顾惜朝仍是紧锁长眉,清俊的脸上苍白如雪,似乎在梦中也得不到安宁。
是因为你怕你会变……所以你才离开我的么……
“为什么?你以为姓柳的就这么信任顾惜朝,毫不怀疑的让他帮其办事?”慕容浅笑,一仰脖子,竟是有股男子的爽气:“这忘魂,自然就是手段。”
戚少商窒了窒,忽然抬头,目光如电,竟是让慕容的笑容也渐渐冷了下来,他看着慕容,沉声道:“你可以帮他?”
慕容眨了眨眼,眼波忽然变得如水般柔软:“你倒也聪明。我是慕容家后人,自然也知道如何破解这忘魂的药性。”
“你有什么条件?”戚少商冷冷看她,心底却是莫名生了一股憎恶厌烦。
“……和聪明人说话很愉快。”慕容站起身来,在日光朦胧中妖娆得像一朵盛开待采的鲜花。但戚少商知道,那却是一朵碰不得的毒花。
轻轻拍掌,守在屋外的一名黑衣少女悄声走了进来,从怀中掏出一个水晶莲花瓶,静静放在了桌上,再如同来时一般悄然退了出去。
“戚少商,这里有三十粒天一丹,你给他每日服一粒,可让他一年之内安然无恙。不过一年之后……”慕容轻轻扬眉:“就要看他做不做得到我想他做的事了。”
天一丹?
戚少商瞳孔猛地收紧:“……你是天一阁主?”
“所以我说跟聪明人说话特别愉快。”慕容推门而出,再传来的声音,竟已是在百丈之外:“告诉顾惜朝,我要裂云琴中之密!”
戚少商怔坐半晌。
却是无语苦笑。
先是星火宫,再是天一阁。
这裂云琴中,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顾惜朝啊顾惜朝,这回你的麻烦,还真是惹得不小。
他正烦恼,他怀中顾惜朝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是缓缓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