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婚礼（下）（1 / 1）

伴娘伴郎永远是来给新人顶酒的。

跟着滕雨罗应然二人巡了一周，林初晓只觉的双脚发软。她遗传父亲的好酒量和好酒品，难得一醉，史上最厉害的一次也不过走路不稳，脑子却始终清醒。而大多数时间，因为工作的关系，也因为文飞的职业，她滴酒不沾。

趁着上厕所的借口，被晒出一头汗的初晓放下酒杯，一头扎进新娘的化妆室。

房间内冷气开得正足，隔绝外面三十几度的高温，乍一进去，她浮起一身鸡皮疙瘩。

没有旁人，她已累得顾不得许多，一头歪倒在沙发上，抬腿蹬掉缠绵在双脚上的水晶高跟鞋，盘起腿倒下眯起双眼。

真是劳累不堪的一天。

她今天飞早班，上午十点才返回C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下身，马不停蹄往婚礼现场赶。礼服妆容都是在见到滕雨之后临时补的，之后一直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走来走去，午饭也几乎没有吃任何实质性的东西，肚子里面灌满了酒。

房间的落地窗前挂着浅蓝色丝质窗帘，被空调风一吹，便微微起伏，鼓起来像是温柔的海浪，无声无息。初晓正有几分醉意，无意识地盯着起伏的窗帘一角，就看了一会儿，便觉目眩起来，精神恍惚，渐渐便沉睡下去。

房间门被人轻轻推开。

来人见初晓倒在沙发一侧，便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她身旁坐下，伸手抚上她清瘦脸颊。

他记得太多，关于初晓。

十五岁初识时，她远不及现在娇俏美丽，短发圆脸，安静坐在教室最前排，与四周的喧闹格格不入。

他向来心高气傲，对于这个和自己一样在第一时间便被班主任委以重任的女生自是十分好奇。而她却冷淡、安定、其貌不扬。

几天之后，班主任一脚踏进教室，对着全班同学说，今天接下来的班会，要选班委，要写一个教师节的策划，最后再讲一下年级组的一些要求。说完后左手一抬，直直指向林初晓，说，你上来主持。

他霎时一惊，才十五岁不到的小姑娘，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场面，但是这样的突如其来，怎么可能不怯场？只怕她会脸红，会结巴，会语无伦次罢。真是太难为她了。

坐在她身边的林初晓也是一惊，却比他更快镇定下来，起身只是拢一拢头发，从容走上讲台。

她的普通话讲得极好，吐词清晰，字正腔圆，嗓音并无过分的娇俏和孩子气，圆圆脸上始终挂着恬淡礼貌的微笑。她没有结巴，没有脸红，端庄稳重，神态悠然，串联词更是信手拈来，居然让全班听的认认真真，心服口服。

那时候他也不过15岁，却是第一次被一个女生震撼。他震惊于，这小小身子，竟然有这样的气度藏于其中，更勿论她一介女流，同班的女生们环肥燕瘦，在那一刻，竟然都敌不过她一身静气。他从未想过，和自己一同站上班长之位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女生，胸中有丘壑，腹有诗书气自华。

“你干嘛？”初晓微微醒转，却见文飞一手放在她肩头，目光胶在她脸上。她倚着那三分醉意，朦胧间语气别有一番风情，却不自知。

“醒了？”见她作势要起身，他便伸手去扶她。

“我怎么睡着了哎。”她无奈苦笑，靠在他肩头，伸手理理自己盘起的长发。

“要不是滕雨坚持，我才不准你像今天这么喝法。”

初晓意味不明地一笑，问他：“怎么样，今天女士们都是悉心妆扮了的，让你们这帮色狼饱餐一顿了吧？”

文飞也哈哈一笑：“正是正是，所谓秀色可餐也。徐璐结婚之后丰满许多，罩杯看涨啊。我还跟郭晓伟在那讨论半天，你忙起来肯定没注意看到，那个礼仪公司的陈小姐，也是难得的美女，波涛汹涌的架势，那抹胸裙都是一副要被撑破的样，真是令人大饱眼福，垂涎三尺啊。恨不得扭一把才好。”他低头看一眼初晓，“林小姐，你什么时候才考虑再增点肥呢？”

她工作限制，身段永远都是标准的中国女人的样子，若是穿起旗袍，纤腰长腿，曲线玲珑，倒也颇具风情。但要穿起今天这样的抹胸裙，实在小巧的胸部能让她自己也觉得苦恼起来。

她半分不能发胖，一年四季，体重都必须保持在5斤的偏差以内，为此常去健身，体型还算得上健美，可惜就是不能做G奶蔡依林。

她拧开桌上的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下大半，方才松开嘴微微喘口气，并没有接他的话。房间里冷气开得太足，开始并不觉得，小睡之后她的脸色微微发白，指尖也慢慢冰凉起来。

她是典型的气血两虚的身体，文飞也曾跟她说过多次，要她多吃进补的东西调理身体，她却总是当做耳旁风。她的体表温度一直比他要低，四季之中更有三季都是手脚冰凉，冬天离开暖水袋就睡不着觉，一夜过去往往下半截身子仍旧是冰的。自己过得习惯，也懒得去进补什么，只除了每个月月事之时会疼痛难忍以外。

见她没有说话，脸色苍白，文飞捉住她手，眉峰便不自觉凝成一个川字：“你什么时候才肯听我话？上次拿给你的那种阿胶补血膏吃完没？”

她斜着眼看他，盘起的长发落下了额角一缕，贴着脸蛋弯曲出一个美好的弧线来，眼角飞出一种别样风情，嘴角却依旧噙着那抹让他揪心的笑容。他看不懂。

忍不住轻叹一口气，自己这辈子是折在这女人手里了，哪怕她真的是个没希望的太平公主呢。他一手揽住她，从面前的桌子上拿起自己带进来的白色餐盘，里面不过是些蛋糕烧烤和水果。

她忽而露出娇憨的表情，吃吃笑着，伸手指着烤的发红的河虾：“我要这个。”

“你还知道要吃啊？”他作势瞪她一眼，拿叉子叉起河虾喂她。

她始终是喝下太多酒，又吃了几口蛋糕，待文飞再叉起烤肉时，脑袋一扭，埋进他怀里不动了。

他自然最熟悉她的习性，放下餐盘问她：“滕雨刚见我进来，叫我跟你说，你今天喝得够多了，下午别跟着去陪他们打牌了，我带你先走了好不好？”

她没有抬头，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衬衫，婴儿粉色的指甲几要嵌进自己手心的肉里去。

他忽而感到自己胸口一股温暖湿润，片刻怔忪间，竟又是不明白她是什么原因。

高中毕业那年，他考进了全国最好的医学院校，而她却要留在C城。彼时两人感情深厚，他却没有感觉到她的心事。给她打电话，隐约听见她鼻音浓重，情绪亦是不佳，他低低声音问她：“你怎么哭了？”

她半天没说话，他正准备再问一遍，她忽然开口：“哦，璐儿考得不好么，我就挺难受的。”

她跟他撒谎。没有告诉他，她哭，是因为他要离开她了。

没有告诉他，她哭，是因为，她爱上他了。

而他总是不明白，她是为了什么而哭泣。

他心里一时流转过这个回忆，来不及抓住什么，双手搂紧她，似是要将她揉进自己怀里，低声喃喃：“初晓，初晓，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怀里的人儿依旧半分未动，他心念流转，下巴抵住她漆黑发根，目光散乱落在窗帘一角，凝住不动。

半晌无言。

他忽而发狠，双手捏住她清瘦肩膀，强迫她面对自己，低声吼道：“林初晓，你待要我怎样！”眼眸里寒光凛冽，神色却是痛楚。

“哟，怎么了这是？”门口突然传来女声，屋内两人皆是吃了一惊。

此刻初晓脸上泪痕未干，而文飞更是一脸狠绝颜色，让进来休息的徐璐又是惊讶又是尴尬。

初晓只是低头不说话，文飞怔了怔，挤出一丝古怪笑容看向徐璐：“怀孕的人就少一惊一乍的，动了胎气。”

徐璐眼一横：“谁给你说的！”

“你的胸部告诉我的。”

徐璐的面色霎时转为嫣红，对初晓道：“林初晓，你再不拿出点气势来，这男人要翻天了！”

初晓已经不动声色擦掉泪痕，穿上鞋子起身，对徐璐道：“你自己小心点身子，我今天飞的早班，已经不行了，回去休息了。改天叫你喝茶。”

文飞紧紧跟着她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