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独享(1 / 1)
冬日的暖阳慵懒地从东方升起。
清冷的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薄雾。
一匹黑色的骏马踏着黄草白露,飞快地跑出宫殿。
马背上坐着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温润儒雅,玉树临风,女的巧笑嫣然,国色天香。他们的呢喃细语随着马儿的速度飘散在风里。
黑色的骏马似闪电般,奔过宽敞的街道,穿过古老的小镇,绕过清澈的河流,在无际的原野驰骋。
“我们去哪儿?”她稍稍回头看他,但起伏的颠簸让她不由得靠向他。
他轻轻地拥住她,胸间升腾着满足的幸福,“去一个远离红尘俗事,忘却纷杂喧嚣,只有我们才能独享的地方。”他握紧马缰,再次夹紧了马肚。
蜿蜒的路边,参天的古树一闪而过。路的尽头是座座相连的山脉,薄雾萦绕中,虽只看到淡淡的轮廓,却有种虚无缥缈的美。
矫健的马儿跃过山沟,穿过树林,沿着盘旋的小路,向山顶狂奔。
头上是高耸的石壁,眼下是长满枯草杂树的陡坡,她不由得有些胆寒,回头胆怯地瞥他一眼,“一定要上去吗?”
“怎么?害怕了吗?那就闭上眼睛,不要看,不要想,只细细品味这份自由的舒畅与风吹的惬意。”他轻轻地说,悦耳的声音恍若凉风般轻柔。
她点点头,听话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清凉的空气,聆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躁动担忧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马儿依旧在山间奔驰。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马儿转过了多少弯,她的耳膜突然轰轰作响,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也变得若即若离。
她顿时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知所措,正欲开口时,马儿却缓缓地停下来了,头顶飘来他温润的声音,“姒,到了,睁开眼睛吧!”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漫山遍野的红。繁茂的枝丫错综交织,片片红叶叠堆在一起,远望去竟似一望无际燃烧的火海。清风吹来,伴着泥土的芬芳,掀起满地的落叶,霎那间红叶纷飞,美不胜收。
“美吗?”他轻声问。
她使劲地点点头,仰头对他兴高采烈的笑了。
他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每当我心烦的时候,就会独自一人来这里,在这红叶谷里待上一天,在这红叶中好好的睡上一觉,等到醒来时,一切竟都遗忘了。”他翻身跳下马背,然后又扶她下马。
山顶的风很大,不停地吹落、掀起微干的红叶。
金色的太阳恍若是从红叶中跳出,明媚的阳光穿透过淡淡的薄雾,洒照在他们身上。
厚厚的枯叶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他掀起袍角,席地而坐,然后又仰卧在地上,双手悠然地枕在脑后,从片片红叶的缝隙中瞻望蓝天。
她捋好裙摆,也坐在厚厚的落叶上,纤弱的后背斜斜地倚靠着粗壮的树干,微微仰头望着从枝丫间旋舞着落下的红叶。
“我从不知道也从没听说褒国有片红叶谷,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她沉醉地问,轻柔的声音似梦呓般。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那年——我十岁,刚刚学会骑射,便央求父王外出打猎。年少气盛的我为了向父王证明自己的实力,誓要寻到猎物,因而被一只野兔引领至此。”他的声音里蕴含着一抹回忆的味道,“这里是褒国的边界,又处于高山之上,所以极少有人知道。再说你并非褒国人,又怎会知晓?”
她垂眼瞥他一眼,嘴角边翻起一抹笑意,“其实——我是褒国人,我生在褒国,长在褒国,这片土地我并不陌生。”
他猛地睁开双眼,侧头看她,眼睛里满是困惑与惊讶,“你是褒国人?那你为何又在姒家庄?”
她苦涩地抿嘴,抬脸望着满树摇曳的红叶,那段凄凉的童年,她不想再回忆,不想再提起,可是她又不想对他隐瞒些什么。
片刻后,她缓缓地开口,脑海里闪现过儿时模糊的片断,“我的父母皆是布衣百姓,父亲会做各式各样的桑弓,母亲则靠织布补贴家用,我们的日子虽然贫寒,但却安逸幸福……”她满脸的风轻云淡,但明亮的眼睛却变得迷离忧伤,“儿时的我总喜欢一些虫虫鸟鸟,在我五岁那年,父亲买了一只黑色的大蜥蜴送给我,那只大蜥蜴很大,样子很可怕,但它的眼睛很亮,仿佛会说话般。我好奇的看着它,想要伸出手碰碰它,可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席卷了脑海,我一头栽倒在地……等到再醒来时,见到的却是父亲的尸体——”她的脑海里闪现过那具黑色的,狰狞的,模糊的,几乎分辨不出的男尸。“自此,母亲整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于是我小小的年纪便学会了站着织布。两年后,母亲郁郁而终,我无奈,只能鬓上插草,自买自身,为母亲买了一口薄棺,又央求众人帮我把母亲葬在了父亲坟边。为母亲守孝七日后,我便去了那家买我的大户人家做丫头。我年纪尚小,又身单力薄,所以常常被大丫环们欺负,又被嬷嬷们呼来喝去,鞭打罚跪……”她的声音很淡,仿若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而他却早已挺身而坐,满眼痛惜地看着她。
“就这样我默默承受了一年,终于挨到了母亲的忌日,我趁着夜黑风高悄悄地拿了主人家的两个苹果,来到父母坟前,趴在坟头大哭,哭着哭着竟然睡着了。天亮了,我知道回去又免不了一顿毒打,于是就开始了漫无目的流浪,靠乞讨度日。”她深深地一叹,又缓缓地说,“那年冬天,漫天飞雪,我被同伴们赶出破庙,下山讨饭……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劫数,我晕倒在姒家庄,僵硬地趴在那扇陈旧的木门前,是那对老夫妻救了我……”
他望着她,眸子里写满痛惜与酸涩,“他们——对你好吗?”他不由自主地问,脑海中划过那日交易的情景,那老头儿奸诈算计的笑,那老太太贪婪的眼睛……
“他们?”她讥笑,声音里带着冷漠的味道,“我只是他们的棋子,他们后半生的饭票,他们登上富足生活的垫脚石。”她的口气里充满了嘲弄与讽刺,但也有抹迷离的伤感,“我是一个弃儿,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弃儿……这天大地大到底哪儿才有属于我的幸福。”她喃喃地说着,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探究他。
他看着她,胸中一片百味,仿若一只大手在用力地搓揉他的心脏,疼痛的令人窒息。他真的好想过去拥住她,真的好想告诉她,未来的路他与她风雨同舟。他会竭尽全力地让她幸福,给她一个家。可是这些话哽咽在喉头,他没有勇气开口。
风依旧狂吹着,憔悴的落叶依旧满天飞。
斑驳的阳光中,他努力地转过头,拉回自己的视线,望着满山的红叶,无力地道:“红叶——是积累了四季精髓,又经历秋霜洗礼后才有这样的风貌。人生的道路也就像红叶那样经历过艰苦的凝聚与磨难,成熟了才能闪耀出人生的光辉……姒,我们走吧!”他没有再看她,飞快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急促地打着口哨唤着马儿。
她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心间一阵落寞,她觉得他在刻意的逃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