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琴在弦已断，心在情已没（1 / 1）
说出那句话，苏亚然也有些后悔了。他也曾年少轻狂过，只是从不对女人，而且他早过了轻狂的年龄，尤其是她。她还小，小得同皓儿一般年纪，不适宜这样的玩笑。于是，他沉下脸，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下人们不敢违抗，纷纷退了出去。
柳烟絮站着没动，等着他的吩咐——因为她从不知男人沐浴需要些什么。“你也下去吧。”苏亚然淡淡地道。“啊？”柳烟絮以为听错了，惊疑地抬起头看他，只见他又变成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解地问：“老爷不是要烟絮在旁服侍吗？”“你想要服侍我么？”苏亚然冷笑，他敢对天发誓：她根本不知道服侍人是何意思。“老爷既有所吩咐，烟絮岂敢不从。”柳烟絮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服侍吗？不就是送些换洗衣服之类的。
因这一句话，苏亚然心中却升起无名怒火，冷哼道：“当真我有什么吩咐，你都会做吗？”柳烟絮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怒，不明白他怒从何来，低声道：“老爷有令，妾身怎敢不遵。”苏来然冷笑几声，道：“若换了别人做苏府的老爷，你也一样遵从了？”问题越来越不对劲了！柳烟絮更加不解了，他就是老爷啊，苏府的老爷就只是他，又怎会是别的人呢？
苏亚然见她垂头不语，似是默认，怒气更炽，一甩手出了前厅。柳烟絮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远远跟在他身后。苏亚然头也不回地快步急走，耳听得身后紧跟慢追的脚步声，却始终不曾放慢步子。本意是要回书房歇息的，可鬼使神差地，居然走到了浴室。他略一沉吟，推门而入。里面火炉热水都已备好，一进去，温暖如春。既然来了，他只好洗一洗了。
解下云绣束腰，脱去外袍，只剩下贴身中衣了，一扭头，才发现换洗衣物没备好，回身正准备叫人去取，才见到柳烟絮站在门后，涨红的双颊可比炉中火，轻咬着嘴唇，一双灵动的大眼四处乱瞄，就是不敢看他。对于她的窘态，苏亚然暗自好笑，脸上却毫无表情，淡淡地道：“你来做什么？”“烟……絮来……服侍老爷。”柳烟絮早已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天啊！老爷不仅长得好看，身材也好，宽肩细腰，绝不是膀大腰圆的那一种，而是颀长挺拔。虽然隔了中衣，仍能感觉到他精壮的筋骨。她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突然之间见到男人的身体，又羞又慌，惶恐无措。“这里不用你。”苏亚然当着她的面又披上外衣，道：“你去书房把换洗的衣服取来，问夏荷要。”“噢！”柳烟絮应了，慌忙出了浴室，她觉得里面好闷，再呆下去浑身都会发烫了，于是象逃难似的跑了出来。
来到书房，夏荷正在整理床褥。柳烟絮对她说了取换洗的衣物，她便放下手上的事，去套间里去取衣服。柳烟絮站着等她，见收拾了一半的床铺，便俯身接着整理。原本要拿起枕头来拍打拍打，却发现枕头下有一张小巧的古琴。柳烟絮一见此琴，顿时浑身一颤。古色古香的瑶琴较一般琴要窄也短，发着光润的莹光，只是琴弦已断，只有几个琴柱光秃秃地伫立着，显得寂寞萧索。柳烟絮轻轻抚过光滑的琴身，是那样冰冷，却又是这样熟悉。她忍不住轻轻抱起瑶琴，悄悄坐在床边，双手轻抚。
“二夫人！”找了换洗衣服回来的夏荷一见她抱着琴，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吓得柳烟絮差点把琴摔在地上，慌忙抱紧。夏荷急步赶过来，一把夺过琴，又放回床头上，压上枕头，脸上因惊骇而花容失声。柳烟絮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不明所以，便问：“怎么啦？”“老爷一早就吩咐过了，他的东西不许人乱动的！”夏荷惊魂未定，语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听上去倒象是责怪柳烟絮多管闲事。
柳烟絮咬紧樱唇不出声。夏荷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跟谁说话，慌忙道：“二夫人，奴卑越礼了。请夫人恕罪。”柳烟絮摇头苦笑，她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她只觉得心仿似被什么撕开了，痛彻骨髓。要不是怕在夏荷面前失礼，她只怕早已痛哭失声了。“老爷的衣服呢？我拿过去吧，老爷还在等着呢。”柳烟絮强自镇定，道。夏荷担忧地道：“二夫人还是歇息去吧，衣服奴卑拿过去就是了。”柳烟絮实在无力跟她争辩，接过她手中的衣服，转身出了书房。
柳烟絮抱着衣服匆匆赶往浴室。虽说她一来一回用了一柱香的时间，任谁沐浴也不会如此快，可是她仍是担心，其实她也想借助寒气驱散心头那片阴霾。来到门外，柳烟絮敲敲门，里面没有回应。她惊奇地推开一条缝，老爷的中衣搭在屏风上。她轻轻走进去，站在屏风前，轻唤：“老爷，衣服取来了。你还要什么？”还是没有回应。她不解又担忧地探头去看。只见苏亚然坐在半人多高的木桶里，头靠着桶沿，几绺湿发搭在桶外。袅袅的白烟从桶里飘出，悠然自得地四下飘散无踪，而他就这么坐着，许久不动，好象疲极睡着了。
柳烟絮怕他这样着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慢慢看清他的侧面。果然是双目微闭，气息绵长。上前想要唤醒他，可她还没走到桶边，苏亚然突然甩过头。“哗啦”一声响，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柳烟絮只觉得腕上好似被套上了铁箍，骨头几乎要碎了。她险些痛呼失声，却见到苏亚然眼中森森的杀气，吓得开不了口。但紧接着苏亚然又松开了手，冷冷道：“是你！”柳烟絮惊魂未定，无法成言。他又道：“以后不要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我背后！”“我……”柳烟絮按住狂跳的心，终于开了口：“我……有……问过老爷……”
苏亚然甩甩头，发上的水滴四射，心中纳罕：“是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了吗？居然会觉得疲惫，还不知不觉地睡过去，连她走进来都不知道。若是换了当年，只怕他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了。他这个“鬼使”就成了名副其实了。是自己老了吗？
“老爷，水凉了，我再给你添点吧？不然，会着凉的。”柳烟絮道。苏亚然不以为然地道：“行了，拿浴巾来吧。”当年他可以在数九寒天同萧更天他们下河洗澡，还怕这点凉？只是泡过热水的四肢有些松软，最近他确实疏于练功了。接过柳烟絮递过来的浴巾，先抹去脸上和头发上的水，对她道：“没你的事了，你回去歇息吧。”
柳烟絮心中一阵怆然，他还是只当她是个使唤丫头对待，甚至不肯多看她一眼，无限委曲涌上心头，她冲口道：“你对小姨也是这样吗？”苏亚然战栗了一下，抬头看她。漆黑的双眸中有着太多的情感，既惊又怒，既有恨，又有痛。话一出口，连柳烟絮也吓呆了，这是她心里的话，却永远不该说出来。他会怎样？暴跳如雷，还是再装成一副冷漠，然后冷落她、鄙弃她，或把她扫地出门？他看她的眼神让她忐忑不安，又心跳若狂。哎！情啊！情啊！娘说的如毒酒，一旦沾上，心碎神伤。小姨说碰不得！碰不得！可它是天赐的，谁又能拒绝？
苏亚然看了她许久，才冷冷地道：“你没资格这样问！”一句话刺痛了柳烟絮的心，忍不住气恼地道：“我为什么不能问？除了我，还有谁能这样问？我亲眼看着小姨是怎样一天天憔悴，一点点褪去红颜，这一切只为了一个男人——她至死都爱着的男人！”苏亚然无动于衷，冷冷道：“那是她自己选择的！她有什么好后悔的！”柳烟絮盯着他，道：“你说这话对得起小姨吗？她那么做为的是谁？”“为的她自己！她的自以为是！”苏亚然冷笑。
柳烟絮难以置信地道：“你怎会说出这种话？小姨她牺牲一生，换来的是你的恨，她情何以堪！你知道吗？小姨为了你，心碎神伤，你还忍心说这样的话？！小姨若还活着，你这样不是往她心上插刀子吗？”“那么又是谁在往我心上插刀子？”苏亚然冷冷地反问，包含着深深痛楚。
柳烟絮无语：有些往事是提不起的，有些伤疤是揭不得的！这一切究竟是谁的过错？小姨为了一个男人，自毁了一生！曾经她为小姨不平，觉得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男人？让一个爱自己的女人来为他做那么多，而他自己却视为理所应当、受之无愧。那个男人最该杀！她也曾问过小姨：何必为这样一个无担当、无主见的男人，葬送自己的一生？小姨只是摇头苦笑。
如今她明白，那个伤了小姨的男人，又何尝不被小姨所伤。他所受的伤又何尝比小姨少？他是那样爱着小姨，可是究竟是谁让这一对有情人最终生死相隔？还有何茹丝，她贤淑宽容的下面又何尝不是伤痕累累？可怜的小姨！可怜的老爷！可怜的夫人！……如果是命让小姨与老爷相爱，为何偏偏又让他们有缘无份，还牵扯上无辜的夫人？如果注定小姨与老爷无缘，又何必让他们相爱？既然这一切是注定的，为什么偏偏自己又要掺于其中？为什么她要同小姨一样爱上同一个男人？为什么……可怜的自己！
柳烟絮辗转难眠，心中塞满了无数个“为什么”。她不知这一切由何而起，又该由谁来承担责任！她只知自己眼前看不到任何希望，她不知自己最终的归宿在哪里？自从遭遇变故以来，她又一次迷茫绝望了！她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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