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代死（2）（1 / 1）
“威武……”大堂上，老爷一拍“惊堂木”道一句：“肃静！”
围观的人停止了漫无止境的讨论，都静了下来。
跪在堂前的男子一身书生气，虽然全身污秽，眼神无光，翩翩的才子气却环绕不去。
“大胆唐子宁，因薛六少爱慕其未婚妻子紫颜而怀恨在心，终于杀人消恨，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
子宁抬头，全身忍不住发抖。他绝不能认罪，认了他就完了，他就什么都失去了，可是不认又如何，衙门里多的是让人乖乖认罪的刑具，他该如何逃脱这该死的命运！
正这时候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不顾衙役的阻拦，拼着命闯进衙门大堂，大呼：“冤枉啊……”
子宁回首，对上老妇人顺着皱纹流下泪水的眼睛，低下了头。
“老爷，我的宁儿是不会杀人的，你们一定弄错了，宁儿他从小就很乖，很孝顺的，怎么会杀人呢，你们要查清楚阿，别乱杀好人啊。”老妇人不顾衙役的阻挡，几乎是爬着进入大堂。她用尽一切力气将子宁抱住，然后摸上子宁因为在监狱呆过太久而蜡黄很多的脸，心疼不已。
“大胆，来者何人，竟然敢说本官断案不清，草菅人命？”老爷又一下惊堂木。
子宁连忙将她娘亲抱住：“老爷，她老人家什么都不懂，别，别和她一般见识阿。”
老爷皱了皱眉头，示意：“看在老妇人年事已高，本官也不追究，来人——将她推出去。”老妇人挣扎着拉住子宁的衣袖，不愿意离开，却被衙役死命的拽着，仿佛生离死别的悲情充满整个大堂。子宁看着慢慢放开他的娘，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唐子宁，你可知罪？”老爷继续审问。
子宁知道他如若承认，不死也会被发送边疆，他不愿意，也不要那种结局。本来他就要迎来最美好的日子了，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然后考取功名，进入仕途。却坏在一句红颜祸水的千古名句之上，如若不是因为紫颜，他怎么会惹上薛六少，怎么会到如此田地。忽然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心爱的紫颜变得如此可恨，她的美丽的脸变得如此的让人厌恶！
“还不认罪？重打五十大板！”老爷道。
子宁还未反映过来，忽然巨大的痛从股间传来，他被用力地按在地上，粗大的木杖狠狠地打在他身上，每一下下去，都发出巨响。他的惨叫声顿时响彻大堂。
唐老妇人忍不住一旁嚎啕大哭，布满皱纹的脸上五官都拧在了一块，十分狰狞。
忽然老人家用尽所有力气挣脱这衙役的拉扯，冲到了大堂上的儿子身边，还未等大家反映，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趴在了她的儿子身上，然后一声巨响，人们几乎可以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木杖落在了老妇人的腰上。
沉默，一片沉默，大家用沉默去面对这个变数。
正这个时候，又一个变数发生了！
“等一下。”人群里传出一个韶龄女子的声音。人群在不自觉间让开一个道，从人群里走出一个美貌的女子，花一样的年龄，花一样的容貌！
“人——是我杀的！”女子用平静的语气说，就好像说这饭是我吃的，这衣服是我穿的，如此平常。
子宁回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是她的未婚妻，是紫颜！她现在的语气很平静，子宁却看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人群炸开了锅，这样的女子会杀人？这比那个跪着的书生会杀人还要让人不能相信。但是杀人的罪名，谁愿意胡乱承认？这可是毁了一辈子的事情！
老爷看着缓缓走进堂前的女子，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并不在乎犯人是谁，但说如果是这个女子，至少会有趣很多：“堂下犯人，那一日你怎么杀人，为何杀人，给我从实招来。”
紫颜用一种有条不紊的口气说：“薛六公子爱慕民女多日，那一夜乘我与唐郎约于柳树下之际，对我多番调戏，唐郎看不下去了才会和他争执了几句，是我怀恨在心将他推倒的，民女绝对没有杀人之心，只是无意为恶，他却因我而死，民女更因怯懦，让唐郎顶罪，实在有罪！”她一边说，一边盯着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爱人，心里说不出的痛。罢了，罢了，子宁是唐家唯一的香火，更已经是秀才了，大好的前途等着他，如若要一个人牺牲，那就让她来吧，她上有兄，下有弟，不过一介女流，罢了，罢了！
周围讨论地更欢了，有人说：“最毒蛇蝎，一点不假！”
有人说：“可惜了一个花一样的姑娘，竟如此狠心，杀人后还要别人替罪！”
有人说：“无情女子，痴情汉，为了喜欢的女子，连杀人罪都担了，却是个男人！”
有人说：“人心不古，人心不古……”
老妇人回头看着紫颜，先是惊讶，然后眼里充满了厌恶，她曾经如此喜欢的媳妇原来是如此的女人！她唯一的儿子受了这么些苦，都是因为她。
漏洞百出的谎言，大家却都信了。也许在所有人眼中都没有真正肯为别让承担死罪的傻子！这一刻，子宁成了为心爱的女子甘心承担杀人罪名的痴情人，而紫颜却是为了自己，将爱人推进地狱的蛇蝎。
老爷看着这个女子，微笑，又一下惊堂木：“将嫌犯关押，稍后再审！退堂……”
黑暗潮湿的牢房里，子宁跪在紫颜的面前，无尽的感激让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在某一刻，他还恨这个女子给他带来了灾难，可是，这一刻，他真的感激她的。如此美貌却大义的女子。天地间又有几个？
他拉着她的手，那是双绝对配的上她的容貌的手：“你是我唐子宁唯一要娶得人，瞎了、哑了，变成什么样子，不管多久，甚至是死了，哪怕是用一辈子我都会等你。”
在那一刻，所有的感情都是真实的，诺言也的确是真的，唐子宁确实下了这样的决心，如此美貌又对他一心一意的女子，他以为自己真的可以等她一辈子的，只是时间，时间残酷地将一切轻易摧毁，只是流言，流言却如此残冷地改变了一切，包括子宁在这一刻许下的诺言，包括他对紫颜的感激和爱情！
而悲剧产生的原因是这个关于两个人的诺言，一个人在时间的洪流里逐渐将它忘记了，另一个却将这个诺言作为活着的唯一理由！
夜，紫颜在牢里呆得第一个夜。深夜来临了，临安的夏夜，暑气退下去了，一弯新月，斜挂树梢，把幽冷的月光，轻轻地铺洒在地面上。
“老爷宣犯人紫颜问话！”衙役的声音传来。
“吱”的一声，狱间的门被打开，紫颜在七八名女牢子的押送下，拖着沉重的脚镣离开了监狱。监狱过道两侧，不但站满了等着观看她的男狱卒，就连囚房里的犯人也把脸贴在粗大的铁栏杆上，向外观看。这样美貌的女子在监狱里是很难看到的。
紫颜虽然衣衫褴褛，面容枯槁，步履艰难，但那婀娜的身姿，尖尖的下巴颏，樱桃般的小嘴，以及那双充满了流光溢彩的眼睛，却没有一处不显示出一位青春女子那种出色的美。她低着头，两眼里含满了泪水，洁白的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嘴唇。
狱卒们看着她离开地背影叹了口气，那个年老的狱卒叹了一口气：“毁了，可惜了一个美貌的女子，又要被糟蹋了。”
几个男囚叫喊着，一个男囚说了声：“真是，又要被那个狗官吃了。”然后大家大笑了几声，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紫颜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没有刑具，没有审问，甚至没有衙役。两个丫鬟一样的人小心地给紫颜沐浴更衣。没有语言，只是很温柔地将她清洗干净。
然后，紫颜被送进一个挺华丽的房间，干净的被褥，干净的桌椅。在监狱呆了许久之后，最让人渴望的已经不是什么富贵繁华了，只要——干净就哈好，没有鼠蚁，没有蟑螂，没有霉臭，这就已经足够！
房间里忽然进来一个人，居然是衙门老爷！
他细端详了紫颜，虽然面色依然蜡黄，但掩不住那俊美秀丽的风姿，不觉暗暗想：“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若送进宫去，此刻怕已经是贵人了吧。”
紫颜被他的目光看得很难受，如若没有经历最近种种，她或许会将这样的目光看成普通的欣赏，可是直从经历薛老爷的事情，她忽然明白了这是一种要将她吃入腹中的目光！
“罪女给老爷请安……”紫颜向老爷万福。
老爷轻轻地坐下，顺手取了茶，小喝了一口：“紫颜，你的罪名可大可小，若说是误杀，那只是在监狱里小小地呆一段时间，若说是故意杀害，那么可能就是死罪，或者在监狱里呆一辈子。”紫颜的身体一颤，那个鬼地方，到处都是老鼠，蟑螂，还有一双双恐怖的眼睛，像要吃了她般，在那里呆一辈子，还是杀了她吧。
“当然，我也是可以让你呆在这里的。”老爷说。
紫颜看了看这间屋子，美丽华贵，还很干净，几乎可以闻到被褥上的香气。
“反正我说这是特殊的牢房这就是牢房，没有人会反对。”老爷继续说。
牢房？如此干净的牢房！紫颜看着墙壁上的字画，看着床头箱子上的许多书，如果这是牢房，那么她刚刚来的地方是什么？难道是地狱吗！
“只是我们非亲非故，本官为什么冒着危险帮助你？”老爷看着紫颜的眼睛问。
紫颜的心里明得和镜子般，她真不知道老天给了她一张好看的脸到底是福是祸，如果不是这脸也许就不会有薛老六的事情，也不会有薛老爷的事情，更不会让她处在如此尴尬的境地。
她应该感激上天给她的容貌给了她多一个选择吗？
老爷继续喝着茶，紫颜的心却挣扎了很久，多么诱惑的条件，在这里生活几些日子，然后她就就可以离开了，只要牺牲一点点，她开始动摇了。
这时候，她的脑子想起了子宁，那个她深爱的男子拉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对她说：“你是我唐子宁唯一要娶得人，瞎了、哑了，变成什么样子不管多久，甚至是死了，哪怕是用一辈子我都会等你。”紫颜闭上了眼睛，艰难地作了决定：“谢谢老爷抬举，只是小女子福薄，担不起老爷的大恩。”
老爷看着这个女子，眼睛里有些惊讶，他真没有想到这女子竟然如此倔强！那样柔弱的身躯上却有着男儿般的意志，不！普通男儿都没有这种大义。他挥了挥手，既然她成不了他的亲人，那他也没必要为一个陌生人冒险金屋藏娇了，罪是她自己认的，就让她自己承担吧。他虽然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也绝对不会强逼别人的：“既然如此，以后你在监狱的生活，我也不会帮你的，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在那一刻，紫颜还幼稚地以为，监狱里让人恐惧的只是蟑螂老鼠，还没想过到底还有多少恐怖的东西需要她面对。
紫颜黑着脸，拖着沉重的链子回到了监狱，刺鼻的臭味汹涌而来。
两旁的犯人不含好意地大笑，有些甚至将手伸出铁栏，摸上紫颜的身体。监狱是什么地方，这里关着的人大部分都是恶徒，好不容易在这阳盛阴衰的地方见着了美女，怎么能不调戏一下。
“吱”的一声，紫颜的牢房的铁栏紧紧地被关上了。她才坐下来，忽然感觉自己的腿边有一种毛绒绒的东西爬过的感觉，“阿……”的一声尖叫，紫颜飞快地跳起来了！“老鼠……老鼠……”紫颜喃喃。
“鬼叫什么啊，又不是没有见过老鼠。”紫颜旁边牢房的女子一脸不快地看着紫颜说。
“别生气哦……”那个送饭的狱卒将饭菜通过铁栏塞进那个女子的牢房。女子瞪了紫颜一眼道一句“叫得我烦！”然后从那狱卒的手里接过饭菜。忽然……狱卒抓住牢房女子的手，然后慢慢地抚摸，脸上是暧昧的表情，女子却没有反抗，微微地抬头一笑：“死人，又吃我豆腐。”然后小心地夺过狱卒手里的碗筷，躲进了牢房一角，细心地一口一口吃起来，像吃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紫颜傻傻地看着她，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节牺牲了多少次机会……可是她却将这自己如此看重的东西如此看轻！女子可能发觉了紫颜注视的目光，转过头对紫颜一笑：“你新来不久，很快你就会知道，女子到了这里要如何活下去了。”紫颜一愣，也伸手接过碗筷，却不小心被那个送饭的年轻狱卒抓住了纤细的手，监狱里响起了一阵叫好的声音！她尴尬地不知道如何好，这时候那个狱卒说：“以前你可能是老爷的人，我们不敢动你，现在老爷没说要你，你就是我们的了。”
整个牢房里响起了欢快的叫声！
紫颜抬头，对上许多双幽深的眼神。每一双都要将她吃掉一样。她努力压抑自己的恐惧，用力地挣脱了狱卒的手，躲在了牢房的角落里，全身发颤。
又是一个夜，紫颜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她看到了最难以置信的事情！
她看到她旁边的牢房中的女子正在和一个狱卒打扮的男子……她是决定秋后要嫁给子宁，她娘亲才教了她房中之事，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如此不重自己贞节的女子。
惊讶！无别的惊讶！
她从小就被教育说女子的贞节重于生命，她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因该如是理解的！可是……耳边依然传来让她脸红的声音。紫颜不知道该如何反映，只能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没有醒过来。
夜更深了，紫颜却怎么也感觉不到睡意，旁边的牢房终于安静了，这时候响起来了女子的声音：“别……装睡了。”声音有些慵懒，却但是暧昧的喘气声。紫颜想自己装着也不是办法，转了头却对上一双嘲笑的眼神！
“你怎么可以这样？”紫颜有些生气，明明不知道廉耻的是她，怎么却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眼神！“哈哈……”女子大声地笑，“如果可以选择，我会这么做？”
紫颜摇头：“你不想还会有人逼你？”这样一说，紫颜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他逼你对吧，我们去告诉老爷，我们虽然进了这里，但还是人，怎么能这样逼我们？”
“哈哈……哈哈……”女子笑得更大声了，“我们还是人又怎么样，谁害会把我们当人，你去告诉谁？老爷？他是你谁？”
紫颜看着笑得眉头皱成一块的女子，忽然明白她是如何得悲伤，只是这种悲伤被淹盖在虚伪的面具下。女子忽然停止了笑容：“不要以为你与我有什么不同，来到了这个地狱，不想开……就只能死。”紫颜看着女子坚定地说：“我死也不会那么做！”
“哈哈……”女子又笑，“去年来过一个姑娘，她已经死了，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紫颜抬头看着女子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想知道。
“被人玩死的！”女子说，“活活被人玩死得……她也真是傻，居然说要告他们……我们的死活没有人在乎的，真傻，反抗的人只会死得更快些，我不是告诉她了，她居然还要乱来……然后就死了”
紫颜猛烈地摇着头：“我不信，我绝对不信！”她其实已经相信了，但是，她却一直对自己说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