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1 / 1)
她的脸瞬间转成一片哀伤:怕是不行了。上星期,我们才去看过他。
只是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
他就那么安静的躺着,眼窝深深的陷进眉骨里。怎么能瘦成这样?黄得极不正常的皮肤下,仅剩下筋脉和突出的骨骼。象荒瘠的沙漠表面,砾石或枯枝,都是死亡的痕迹。
才打了安定睡着,疼得厉害,只能靠杜冷丁捱日子了。他母亲轻声说,生怕惊醒了他。白发凌乱的在耳边战栗。
象一座颓废的山,她呆坐在床边,的眼里已没有泪,怕是流光了吧,现在只是一片空洞,是对生的绝望,死的漠然。
我静静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妈,您就别伤心了,自己也要保重身体。
这是什么世道啊,让我白头人送黑头人。她在我怀里悄声呜咽,声嘶力竭却如洪水倾泻,感觉她的指甲深陷进我的皮肤里。是一种多么巨大的痛苦,这样的伤痛我却无法分担,只能让她依靠,任她发泄痛哭。
我轻轻拍她的肩膀,却无言以对,只说:没事的。
不能做肝移植么?我问医生。傅彪也做过肝移植,虽然最终还是离开了,却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医生默然摇头:没有用,癌细胞已经都转移了。病人现在只有70多斤,而且这两天出现黄疸,估计……他停顿下来,后面是死亡的预告。多么无情的职业,断人生死,毫不留情。
还有多久?我狠心问。
最多半个月吧。他默然摇头。
窗外几只麻雀掠过,远处仿佛有雷。雨却不曾落下来。生的轮盘已刻上了最后的一圈,象手中的仅存的沙,看着,看着,在指间无所眷恋的流走,却无力挽留。
一如我手腕上那几弯半月形指印,暗红如血,却必慢慢褪去。
回到病房,许飞竟醒了。看到我,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极轻的一抹,几乎感觉不到,皮肤打着摺堆在鼻颊两边,因为枯瘦的缘故吧,除了眼里,笑意还是那么熟悉。
鼻头一酸,我应该怎样面对?
侧头掩饰着坐到床边,握他的手,冰凉如风化过后的岩石,贫瘠只剩石砾。怎么会弄成这样?我说,一低头,泪水滴落。
呵,哭什么,人吃五谷生百病,只是我运气稍微差了些。他动了动,想坐起身来。
忙按住他:别起来了,好好躺着吧,就这样说话。
终于又看到了你,真好。他反手握住我:我这个人,运气一向不好,工作平庸,婚姻失败,连性命,也比别人短上一茬,上辈子,一定做得坏事太多。
他望着天花,声音极平淡,仿佛是别人的故事,一边回忆,一边叙述。
母亲侧过头不忍再看,泣不成声。
这辈子,我有三个幸福。第一,生在妈妈身边;第二,能够和你结为夫妻。
抬头看他,黑洞般的眼窝里,却有微弱的火焰,跳跃如烛。
第三.他缓了口气:能够再看到你,我已经万死不辞了。
我抹掉眼泪强笑:我每天都来看你。
他叹气:前段时间,我心里很不好受,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怕没有机会亲口再说一次我爱你。呵呵。他咳了几声,嘴角扯动了一下: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如梦呓般,反复的念,纵然不舍,已是无奈。
别说了。我喊,喉咙被堵得死死,几乎不能言语。泪水在脸上恣意的横流,却洗不走一丝哀伤。
别哭。他轻轻摇我的手:我喜欢看你笑,那样才是我喜欢的李雯。
终于忍不住,扔下他掩面跑出病房,放声大哭起来。那个人,承载了我的太多,那些爱恨交织,如今就要消逝去了,不能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