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10 温泉水暖（1 / 1）
温泉就在行宫一角，是从山间涌出的温热泉水，汇成溪流，流入行宫之后，分成了两股，从端坐的石兽口中缓缓流出，分别聚成两泊水潭，然后被再度引出，汇成一股流出行宫。这两泊温泉，依地势而建，一个是圆形的，一个是月牙形，环抱在一起，中间起了一座高墙隔绝视线。圆形的是男子温泉，稍小的月牙形温泉则为女子所用，一阴一阳，一圆一缺，相辅相成，合称“日月潭”。我琢磨着这名字好熟，无奈还是想不出来个子丑寅卯，只能再度放弃追究的欲望。
听小雨说，燕国少温泉，日月潭是少有的几处之一，更兼泉水清澈冷暖适宜，还有滋身润肤调理祛病的功效，故而被御封为皇家温泉。能在这里泡上一泡，简直是天大的恩宠。便是这些达官贵人诰命夫人等等，也不是年年都能蒙此皇恩眷顾的。
泡温泉的人都是裹了薄薄的毯子，露着圆润的肩头和白嫩的小腿，真是香艳无边。水潭很大，薄雾隔着看不到对岸。只见夫人小姐们三五成群地低笑着，服侍的丫鬟则端着盘子在岸边，盘子里是薄酒清茶还有各式茶点。要等这些夫人小姐们都泡得够了，回去歇息了，才能轮到丫鬟享受。不过我和小雨得了公子的首肯，又不需伺候主子，自然就先泡了再说。反正也没人认识我们，没准还把我们当作哪家的小姐了呢。
这水潭是人工修建的，却又仿照天然，潭底铺着圆润的石子，周围也是大块的石头堆砌起来，围住了这一汪水泊，白汽微氲，水波晃动，宫灯渺茫，冷月无声。对我来说，这真不啻于瑶池仙境。闭上眼，舒服地靠着背后的石头，满足地叹了又叹。
“下辈子我一定要托生成大户人家的小姐！”小雨凑过来跟我咬耳朵。
我翻翻白眼：“好，我会替你和阎王判官打点打点的。”
小雨捶我：“欺软怕硬的家伙！就知道欺负我、跟我插科打诨的，也拿出一分来对付别人哪！”
我笑笑不语。
虽是春天，夜里仍免不了凉气逼人。行宫靠近山林，更是寒气阵阵。我泡在池子里，只觉一股股热力从肌肤渗入，融入四肢百骸，身心都放松下来，昏昏欲睡。
小雨也惬意地靠着石头，不自觉地拉扯着毯子，想把它更往上提提，遮住雪白的胸脯。我半睁眼，轻笑：“怕什么，都是女人。”
“我不习惯嘛……”小雨小声跟我咬耳朵，“这些夫人小姐都是给人侍候着入浴习惯了的，当然不在意。我还从来没当着人的面洗过澡呢！小麦你就不别扭吗？”
我想了想，诚实地：“没觉得。”
“那你……以前不会是哪家的小姐吧？”小雨也知道我是被公子捡来的，身世不明，便八卦起来。
我扭头撇嘴：“你看我像吗？”
小雨沉吟着，我不由失笑：“你看我琴棋书画样样不行，诗词歌赋更一窍不通，有哪家的小姐是这样的？”
说罢垂眸，忽然看到她手臂上殷红的一点，不由伸手摸了上去：“这是什么？美人痣？还是梅花的？”
“呀！”小雨被我吓了一跳，往旁边一躲，险些滑倒在池内，她连忙扶住石头，嗔道：“小麦你干吗呢？吓死我了。”
我讪讪地收回手，方才手下没有感觉到凸起，不像是痣，也不像是伤口，究竟是什么？
小雨看了看自己雪白细嫩的胳膊上那一点红梅，向我啐了一口，嗔怪：“小麦你怎么连这个也要问？不是都有的吗？”
我奇怪地看着她：“是吗？”
“是呀，这不就是那个……嗯，守宫砂嘛！咱们燕国的女子，不论贫富，可不是都从小就点上了？”小雨扭捏道。
守宫砂？好像有点记忆。是为了证明女子贞节清白的吧……我心里一震，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臂，如同往日一般，看到的是两只白皙微瘦的臂膀，洁白无暇。哪有一点守宫砂的影子？难道我……成过亲？和谁？
被这个猜测震得头脑懵懵的，我愣在原地。不知情的小雨凑过来笑道：“从小就看到，我都没怎么注意过这个了。小麦你的呢？”
我僵硬地由着她凑上来将我的两根胳膊看了一遍，她放下我胳膊，有些不自然地撇开眼，道：“呃，天太暗了，不好找。”
我唇角一抽搐，得，这孩子太纯情，心还软，不忍打击我，还给我留了面子。
我意兴阑珊地将头侧向一边，不语。
小雨却忽然兴奋地叫起来：“啊，在这里啊，方才怎么没看到！”
我只觉一根指头滑上了右肩后面，小雨指指点点，不住的说着：“我说怎么可能没有吗？可怎么会点到这里来的？还画成了一幅画？这是什么来着，来，让我好好看看……”喋喋不休着，一边掰过我的身子，让我背向灯火。
我们两个在一角窃窃私语，倒是没人注意。那些夫人小姐们都一个个怡然自得，才没心情来管两个陌生人在做些什么。小雨方才兴奋之下声音未免提高了一些，引得较近的几位贵妇人向这边看了过来，带着微微的不满，神情高傲。
我别扭地侧着身子，肩膀一直露在水面之上，便觉得有些凉，很想缩回去。小雨扳着我不放，研究这新奇的守宫砂图画。
我倒不知道自己肩后究竟有什么，平时也看不到。不过小雨既然好奇，索性日后我也去照照镜子研究一番。
正这么想着，小雨研究完毕，我缩回水中，任热水把我包围，满足地低叹。
“小麦，你的守宫砂，是一只鸟哦！”她低头看看自己胳膊，又叹息：“我的就是几片花瓣儿，太常见了，唉！”
我碰碰她，暧昧地挤眉弄眼：“哎，我说，怕你表哥不喜欢怎么的？”
“死相你！”小雨大羞，作势打我。我连忙往后躲，不知不觉往月潭中间退去，整个人暴露在烛火映照下，周围的人也多了起来，好奇又高傲疏离地看着我被小雨逼得连连后退。
有些受不了这么多注目的眼光，我抓住小雨的手腕讨饶：“好了好小雨，我错了还不行？饶了我吧，我再也不说这话了……”
我还没说完，却见小雨紧盯着身后，面现疑惑。背后响起急促的水花声，我刚想扭头，却被人猛地抱了住：“凤儿，凤儿！是你吗？娘总算找到你了，我的凤儿……”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挣脱，回头看时，见是白日里所见的贵妇人之一，具体是哪家的，倒也记不清楚了。
这时小雨反应过来，在水里居然还能道个万福，虽然未免有些不伦不类：“奴婢小雨，见过秦夫人。”
秦夫人？
小雨扯扯我的毯子，在我耳边悄声：“这是秦尚书的夫人。”
我疑惑地看着秦夫人，她激动地看着我，泪花闪烁，不死心地过来抓着我一只胳膊，我挣都挣不脱。她拉着我，眨眨眼，泪珠滚落在潭中，语无伦次地喃喃：“凤儿，凤儿，娘、娘可找到你了！凤儿……”
“夫人，您……认错人了。”半晌，我小心翼翼地道。
“不，不会错的！”她有些神经质地抓紧了我的胳膊。
我疼得皱了皱眉头，却又挣脱不开，只能带着她往阴影里躲了躲，避开周围人探究的目光，然后试着和秦夫人解释：“夫人，我叫乔麦，真是个下人，不是您家千金，您真的认错人了。”
“做娘的，怎么会认错儿女呢？”她笑着，眼泪却一直流，哽咽，“娘找了你十五年了，天天都在想着你，想着你小时候的模样，天天在心里叫着你的名字，娘不会认错你的，凤儿！你这肩上，不正是凤凰胎记吗？正是因为这胎记，我才给你取名叫凤儿……”她说着，另一只手抚上我肩头，扭头向呆怔的小雨道：“你叫……小雨吧？小雨，你来看，凤儿肩头，不正是红色的凤凰吗？”
小雨迟疑着上前，看了看，不做声地看着我，默默点头。她先前便说过我肩头是一只鸟，看来现在具体化了，的确是只凤凰。
我呆了一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么突然地，便冒出来一个娘，连带着身后的一大家子亲人吗？
看我犹豫不决，秦夫人抬手拭泪，也惊觉自己的失态，放开我禁锢我胳膊的手掌，强自镇定地道：“你不信，娘也能够体会你的心情。你的几位姨娘，还有几位姑姑，都见过那胎记的，等日后让她们都确认一番，你便会信了吧？”
我眨眨眼，没反应过来，秦夫人却以为我默认了，一下子容光焕发，那股打心底泛起的喜悦，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作伪的。
我下意识地咬咬唇，不知该怎么办，下意识地垂下了眸子，紧了紧水面下的十指。
“啊，方才你说你叫乔麦是不是？是哪个府上的丫头？”秦夫人慈爱地问道。
我不语，她又看向小雨，小雨嗫嚅道：“回禀夫人，我们是服侍昱王府小王爷的丫鬟。”
“是吗……”她喃喃，心疼地拉起我的手拍了拍，“凤儿，这些年，委屈你了，娘对不起你……”说着说着，眼看又要心酸落泪，她收敛心神，招手叫来自己的随身丫鬟，迭声吩咐道：“快，把我的红玛瑙项链拿来，还有羊脂玉的镯子，哦，还有……”想了想，又失笑：“算了，就拿项链过来吧。”
丫鬟领命去了，秦夫人爱怜地看着我，轻轻给我向耳后抿着头发。我不着痕迹地退开，她神色一黯，却又柔声道：“这项链，只是作为见面礼。娘所有的东西，将来都是你的，凤儿。对了，你小时候带着的金锁呢，还在不在？”
我摇头。她想了想，恍然唏嘘：“想来是给人变卖了，我可怜的孩儿！这件事，你一时接受不了，娘不逼你。你好好考虑考虑，过几日再认祖归宗，可好？”
她热切地看着我，眼底的希冀和脆弱令人不忍拒绝，我僵了半晌，迟疑地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