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困扰的女儿（1 / 1）
阿天口中“完全不可爱”的妹妹叫爱丽丝.冯.奥贝斯坦，今年十二岁，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是大受欢迎的人物，长相甜美，声音清脆，单从外表来着，完全找不到任何“不可爱”的因素。
但现在她明显并不开心。放下了手里的小提琴，长长叹了一声。
她的舅舅兼小提琴老师欧阳骜抬起眼看看她，问：“怎么了？”
“我很困扰。”
舅舅不由失笑，又问：“困扰什么？”
“原来阿天不是老爸的儿子这件事啊。”小小的少女托着腮，看向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原来是这件事。舅舅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轻笑：“不管怎么样，他也还是你哥啊。而且，连你父亲都……”
“我只是在想，我是谁的女儿。”爱丽丝抬起一双碧绿的眼来，看着舅舅，打断他。
欧阳骜吃了一惊，然后就听到小小的少女补充：“你觉得老爸的眼睛本来应该是绿色的吗？”
欧阳骜答不上来。
只怕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答出来。毕竟军务尚书的眼睛据说是先天残疾，这世上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在装上那双义眼之前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结果欧阳骜还没从这个问题里摆脱出来，爱丽丝又扔下一个威力更大的炸弹。
“我觉得我的眼睛很像波布兰叔叔。”
欧阳骜觉得自己全身突然僵了一下，忍不住要扶住身边的桌沿，以防爱丽丝下一句话会让他直接摔倒。
但是小小的少女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睁着她那双翡翠一般的绿色眼眸，好像在认真而困扰地思考。
欧阳骜轻咳了一声，试图安慰面前的女孩：“爱丽丝，你应该相信自己的母亲，她不是——”
说到这里，欧阳骜自己顿了一下，然后爱丽丝帮他接了下去：“她不是那样的人？”
欧阳骜点头，“她不是。她虽然看起来不正经了一点——”
爱丽丝再次打断他：“你想让我相信她，你自己相信吗？”
欧阳骜又僵了一下，努力地想组织一些词汇来为那个人辩白。几分钟之后，他放弃了。
好吧，他也不信。
于是黑发绿眸的小小少女继续看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认真而又困扰。
回家之后，母亲正在厨房忙碌。
应该在舅舅那里吃过晚饭再回来的。爱丽丝这么想着，坐在餐桌旁看着母亲的背影，又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小小的少女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问：“老妈，你当初为什么会嫁给老爸？”
做母亲的那个人把锅里的煎蛋盛出来之后，才转身来看着小女儿，一脸正经：“因为爱！”
……
爱丽丝闭了嘴。
就不应该来问她。
于是做母亲的继续回过头去看着那锅汤。
好像，不止一次被问起这个问题了吧？
第一次是被大哥问。
疾风之狼当日看起来就像一只怒气冲天的狮子，指着她的鼻子骂：“你到底怎么回事？突然说要嫁给那个奥贝斯坦？你疯了吗？当初是谁说如果他来求婚就打得他满地找牙啊？”
她完全没有坐相地窝在沙发上，一脸笑容：“我打了呀。”
大哥只是皱眉看着她。
于是她继续笑：“掉了四颗呢，那一拳。”
“那为什么还是要嫁给他？”
她偏了偏头，笑道：“那个人啊，吐了断掉的牙，冷冷看着我问，这就够了吗？”
“所以你就答应嫁给他了？”
她点下头。“嗯。”
像是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大哥上前一步，紧张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别做蠢事啊。”
她只是笑，手覆上自己的小腹，“本来的确是打算做点什么的。可是，我有了小孩。”
疾风之狼的目光跟着移下去，静了一会才问：“谁的？”
“还能有谁？”桀反问。眉梢眼角全是柔情。
于是大哥闭了嘴，也没再反对她的婚事。
很久以后，抱着小小的阿天，疾风之狼曾经轻轻道：“你真是你母亲的救星哩。”
她笑着反驳，“也许，他是整个帝国的救星。”
帝国军仅剩的瑰宝看了看这个系着围裙拿着奶瓶的女人，突然打了个寒战。
还好，她已是一个母亲。
军务尚书大人照例很晚才回来。
阿天母子在饭桌上照例很活跃，不停彼此吐糟。但奥贝斯坦却一眼发现爱丽丝并没有像平时那样专注地听母亲和哥哥说话，更不用说加入了。
一顿饭吃完，她甚至连往常那种“不如叫舅舅过来住吧”“下次晚餐还是让贝里夫人来做就好了”之类的话也没说，擦了嘴放好刀叉，跟父母打了个招呼就回房去了。
奥贝斯坦向她的背影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默默喝完了自己的汤，就进了书房。
过了一会，有人轻轻敲门。
“进来。”奥贝斯坦说，一面把桌上的文件翻过一页。
进来的是爱丽丝。
“怎么了？”父亲问，“还不去睡觉？”
“我睡不着。”爱丽丝说着，在父亲身边坐下来。
“为什么？”
女孩迟疑了一会才问：“你当年，为什么会娶老妈呢？”
奥贝斯坦皱了一下眉，并没有回答，于是女孩又轻轻加了句：“明知道她怀了哥哥。”
奥贝斯坦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女儿，淡淡道：“这不是你现在应该问的问题。”
并不太畏惧那双令人谈虎色变的义眼，爱丽丝只是扁扁嘴，“可是，现在外面很多流言……”
“你在意吗？”奥贝斯坦打断女儿。
爱丽丝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点下头，轻轻道：“我很怕……”
“我们没对你哥哥隐瞒他的身世，同样的，也不会对你隐瞒。”奥贝斯坦再次打断女儿，声音平淡，面无表情，“你是我们的女儿，这一点毫无疑问。”
于是爱丽丝松了口气，走过去搂着父亲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晚安，老爸。”
“晚安。”
“真讨厌。不但儿子，连女儿也不信任我呢。”
这是女儿走了之后，随即进入书房的奥贝斯坦夫人的第一句话。
奥贝斯坦暗叹了口气，索性将桌上的文件收起来，抬起眼来看着年轻的妻子，淡淡道：“或者只是不相信我。”
“嗤。”桀走过去，坐在书桌上，斜眼看着丈夫，“不相信你就不会什么事也来找你商量了。”
“不，我说的是，他们或者只是不相信我的魅力能比那个男人更大。”
“哪个？”桀眨了眨眼。
“让你放弃整片森林的那个。”
桀笑起来，俯过身去，双手搭上了丈夫的肩，在很近的距离端详他，然后问：“你在意吗？”
丈夫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搂过了她的腰。
于是桀便顺势滑下来，坐在丈夫腿上，搂着他的脖子，轻轻的笑：“想听真话吗？”
他只是淡淡道：“你骗过我吗？”
于是桀咬着他的耳朵道，“我从不后悔有爱丽丝。你知道的。”
是，他再清楚不过。
当他知道妻子有了爱丽丝之后，自己去做了绝育，然后问桀要不要打掉？结果就是第二天他去晋见皇太后的时候，带着两颗新的假牙和一脸淤青。
那天皇太后揶揄地问起他脸上的伤，军务尚书大人倒是没有像遥远的历史长河里的某个古人那样编造诸如“葡萄架倒了”这样拙劣的谎言，坦然回答日前和夫人有了点小争执。
也许是他的坦白，也许是因为他不经意之间露出的那抹笑容，居然让一向冷静的皇太后也一时怔在那里，被催了几次才再次将话题转到公事上来。
这件事当然也被当时在场的侍女和卫兵传出去过，但一直没什么人敢去求证，结果也就变成单纯的谣言慢慢在时间里消散了。
而现在军务尚书的脸上再次浮现起那种淡淡的笑意，抱紧了怀里的妻子，淡淡道：“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