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雨很大，地上踩出无数朵银白色的水花，宛若冰雪一样剔透。每一朵水花旋转着，飞舞着，绽放出最美丽的一瞬。
走到火锅店，柏彦和陶妮已完全成了落汤鸡。
一大群吃饭的客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陶妮用火锅上的炉火烘烤柏彦的外套。
柏彦笑嘻嘻地看着陶妮认真的样子，赞叹道：“厉害，没想到火锅还有这个功能啊！”
“呵呵，很快就可以烤干了。穿湿衣服很容易着凉的。”说完，她打了个响响的喷嚏。
柏彦心里暖洋洋的，冲女服务员喊道：“美女，来份牛肉火锅，多放点儿辣椒。”
“你不是不吃辣椒吗？”陶妮问。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呆头呆脑地对我说，来碗炸酱面吧，记住不要放辣椒，少放点儿葱！”
“哈哈，连这你都记得？我是该夸你记性好呢，还是误会你对我有意思？”柏彦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滚啊，你再这样跟我说话，小心我扁你！”
“呃，女孩子这样说话有些不雅，不够淑女呀！”
“哼，你管我？”她又开始翻白眼。
“陶妮同学，你这样会把小朋友教坏的。”柏彦用眼睛朝她示意。
“是吗？”陶妮边烘烤着外套，边循着柏彦的眼神望去。
旁边，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正眼巴巴地望着陶妮。
“看见了吧？你这么凶，会让小朋友学坏的。”柏彦说。
陶妮不好意思地勾下头，说：“真是的，都怪你，都是你不好……”
刚说罢，就见那个小男孩晃着一个中年妇女的胳膊，嚷嚷着：“妈妈，我不要吃火锅了，我也想学那位姐姐烤衣服吃。”
柏彦跟陶妮对视了一下，差点儿晕倒。
火锅里的水渐渐滚了起来，陶妮将料倒进去，鲜红的辣椒浮在上面特别醒目。柏彦从小就怕辣，一看见辣椒就有些心惊肉跳。
“饿了吧？多吃点儿！”柏彦夹了几块牛肉，放进陶妮的碟子里。
陶妮咬了一口，点头道：“嗯，味道很不错呢！”
“那就多吃点儿。”柏彦咬着筷子，端详着她。
“傻了？你自己怎么不吃？”
“不想吃，我不饿。”说完，柏彦的肚子却发出无法说谎的咕噜咕噜声。
陶妮不解地打量着他。
柏彦的脸刷地涨红了。
“是不是在我面前没胃口呢？”她瞪着柏彦。
“不不不，胃口好着呢！”柏彦慌忙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顿时，一股巨辣的感觉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脏。柏彦眼睛一眨，眼泪就飙了出来。
“喂，刚才的问题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是不是不吃辣椒？”
“不……我吃，我吃，你不要管我。”柏彦抱着飞蛾扑火的决心，又吃了一口牛肉，上面还沾了一片辣椒。真辣啊！柏彦咧着嘴，只差没昏厥过去。
“别骗人了，瞧你难受的。”陶妮递给他一杯清水。
柏彦接连猛喝了几大口，嗓子眼里像着了火似的，烧得心慌。
“真是的，不能吃辣椒，就提前说嘛，为什么要死撑着呢？”她低声责怪道。
“我……我只是想让你暖和点儿。”
“你这个笨猪头……”陶妮吸了吸鼻子，眼睛里像是有液体流出。
“确实有点儿辣哦！”她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换了一张迷人的笑脸。
“改天咱们再来的话，吃鸳鸯火锅好不好？”柏彦幽幽地看着锅里漂浮的小山椒。
“嗯，两个人……吃鸳鸯火锅也挺好……”
“如果你不嫌弃，以后……只要你想吃火锅的话，不管多晚，不管我是不是已经吃饱，不管我怕不怕辣椒，我都会……都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因为……因为我……”说着说着，柏彦几乎能听见心脏的剧烈跳动声。
“好啊，吃火锅蛮过瘾的！特别是一家人坐在一起，那种幸福的滋味很惬意。”陶妮说。
柏彦不禁遐想起来：如果陶妮哪天嫁给我了，我们一起带着孩子出来吃饭，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这简直就是人生最大的享受了。
“你现在还经常陪家人一起吃饭吗？”柏彦问。
陶妮愣了愣，摇摇头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爸爸在美国硅谷的一家软件公司的高层任职，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柏彦大吃一惊，没想到陶妮这个酒吧的啤酒妹，家庭背景会是这样惊人。难道这丫头是带着什么目的，来“菜园子”做卧底吗？她不会是商业间谍吧？柏彦脑海里的奇怪念头层出不穷。
陶妮的眼神有些暗淡，接着说：“其实啊，我以前在美国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还在斯坦福大学学习过。”
震惊！柏彦失声道：“斯坦福大学？不就是Tony的那所大学吗？”
“是的，我跟Tony是大学同学。他是一名留学生，以优异的成绩考过去的。”
柏彦的心再一次经历了不小的震颤。但大脑还算很清晰，应该能猜出一些什么了。
“这小子是不是在大学的时候就开始追你了？”柏彦问。
陶妮没有回答，继续说：“大一开始，我的英语很差，几乎每天都在拼命补习英语，但专业课却远远落在了后面……Tony和我是班上唯一的两个中国人，我们自然成了很好的朋友。他的成绩很好，经常帮我补习功课。”
“呸，雕虫小技，这方法我在小学的时候就用过。”柏彦心想，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渐渐对Tony形成了依赖。周围都是蓝眼珠的外国人，华人在那里是很受歧视的。我和Tony互相鼓励，彼此度过了几个月的时间。情人节那天，我收到了他送来的一束玫瑰。那是我在美国收到的第一束玫瑰，当时觉得自己好幸福。”
“所以你就接受他了，成了他的女朋友。”柏彦心里酸酸的。
“嗯，跟Tony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很幸福……我们经常结伴去唐人街逛地摊，买风筝，吃北京烤鸭……但在我心里，我爱的还是自己的祖国，这里才是我的根，是我最终停泊的港湾。Tony也经常对我说，将来毕业后一定要带我回国，在这里建立自己温暖的家……”陶妮无奈地笑了笑，“但是，最后回来的却是我一个人。”
“为什么？”
“大三那年，我带着Tony去见我爸，然后挑明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本以为我爸会支持我们，不曾想到他却极力反对，当场问Tony，你有美国绿卡吗？你有成功的事业吗？你有多少积蓄能很好地生活在美国？你能保证陶妮一辈子的幸福吗？这些话深深刺伤了Tony，我看着他拖着孤单的身影，消失在我们家别墅的尽头……”
“其实你爸都是为你好，生活在一个金钱的社会，就是这么的残酷和现实。”
“可那时，我恨透了我爸，收拾了家里的行李，义无反顾地去找Tony。我当时什么也不想，就只想跟Tony在一起。我能忍受贫穷的日子，我能放弃一切财富，却不能忍受没有Tony在身边的日子。我坚信，我命中注定就属于这个男人……等我打开Tony的门时，却发现他正跟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孩抱在一起……那一瞬间，我完全蒙了，如跌进了地狱一般。等Tony将我推出门外后，我才清醒过来，我的梦想全部破碎了，那个Tony已经不见了……”
“禽兽！”柏彦大骂。
陶妮瞪了他一眼，继续说：“之后，我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家。我爸没有责怪我，对我说，年轻人千万不要让感情成为自己的包袱。所有的爱情在金钱面前，都是那么的不堪一击。我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泪水却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从那以后，我整整一个多月没有搭理过Tony。”
“那你最后怎么回国了？”
“一个月后，我爸把一个相貌很丑的中年女人带到我面前，让我叫阿姨。我以为是一般的交际应酬，也没有多想，跟那女的谈得很愉快。到了晚上，我爸向我坦白了，他说他和那个中年女人已经办理了结婚证。原来我爸偷偷给我找了个继母。我当时惊得跟触电似的，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我的父亲。尽管他的两鬓已经斑白，但依然掩盖不了成熟男人的魅力。我实在接受不了他跟这个丑陋的女人在一起。为什么要跟这样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在一起呢？”
柏彦欷歔不已，一声叹息。
“我爸丝毫没有理会我的感受，他一直是那么高高在上，从来不向我妥协任何一件事情。第二天，他不顾我的大力反对，固执地把那个女人接到了家里。经历这两件事情后，我已心如死灰，离开这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终于有一天，我对我爸说，我要回国。我爸慌了，我第一次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他慌得把一个墨水瓶当成了茶杯，喝得满嘴都是黑的。我当时却笑了，是那种幸灾乐祸的笑。我想我终于可以让他难受了。僵持了许久，我爸明白了，他的女儿彻底长大了，他再也不能将她留在身边。他第一次向他的女儿妥协，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所以你就退学回国了？”
“是的，我一刻也不想再待在那个让我心碎的地方。次日，我买了回国的飞机票，拖着一个大大的箱子，走到了机场。在送行的人群中，我看见了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爸，另一个是Tony。这两个男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曾深深地伤害了我。现在，他们居然凑到了一起，让我觉得有些滑稽可笑。首先来到我身边的是Tony，他不停地向我道歉，央求我不要走，他说那个金发女孩是学校副校长的女儿，他是被迫的。我轻蔑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就那样拉着我的手，苦苦央求我不要走，然后他就哭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哭得是那么伤心……我推开他的手，扭头就走，我不想让别人的眼泪影响我的情绪……刚走几步，我爸就拦在了我面前。我以为他也要阻拦我，谁知他只是弯下身，帮我系了系松开了的鞋带。接着，他掏出一张存折硬塞到我手里说，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定期把钱打进你卡里。然后他就匆匆转身走了，我知道他哭了，他只是想给女儿留下一个坚强的背影……飞机终于起飞，那一刻，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原来，我已经原谅了这两个男人……”说完，陶妮趴在桌子上，肩头颤动起来。
柏彦没有再问什么，静静在一旁看着她，直到她慢慢平静下来。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陶妮也算是个坚强的女孩了。柏彦觉得自己更喜欢她了。
几分钟后，陶妮抬起头，揉揉红红的眼睛，笑问：“怎么样？故事俗套吧？”
“一般啦，大俗大雅！”柏彦耸耸肩。
“哼，这都感动不了你，你真是个铁人啊！害得我给你说了这么多隐私，真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她气呼呼地吃了块牛肉。
“哈哈，对不住了！”柏彦傻笑，又问，“你在国内还有没有亲人？觉得孤单吗？”
“我二叔在大连，堂弟陶喆在这个城市。再说了，还有你们这些好朋友呢！”
“不过我还是很纳闷。俗话说，小庙容不下大菩萨。你回国后为什么甘心待在一个小酒吧里，做一名默默无闻的啤酒妹妹？我开始还以为你也是ZZ大学的学生，一直在酒吧打工呢！”
“其实你在学校见过我几次，那都是我去给弟弟送东西，或者是去看望弟弟的。”陶妮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我爸给我的钱，我一分没花，我只想通过自己的双手来挣钱……这个酒吧的环境挺适合我的，在这里消费的大多都是学生，彼此能谈得来。钱挣多挣少无所谓，关键是要自己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天……正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嘛！”
“哟，还挺乐观的，看来我要向你学习学习了。”
“什么嘛！说真的，你一个本科毕业生，待在这里不觉得很没前途吗？”
“为了我心爱的女孩，这些委屈和牺牲算得了什么呢？”柏彦笑嘻嘻地说。
“哟，是哪个美女这么幸福啊？”她故意装迷糊。
“其实呢，这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值得去注意和珍惜的，有时候，最宝贵的东西一直在你视线里，只是你没注意罢了。”
一听这话，陶妮顿时警觉起来，翻着白眼问：“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柏彦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一句话将柏彦堵了回去：“哼，甭想趁人之危！”
“我真希望这个女孩子能陪我一辈子……”柏彦盯着她的眼睛，心里忽然涌出了某种说不出的憧憬。
陶妮没有迎合他的期盼目光，她把头偏向别处，采取了一种回避的姿态。
两人陷入了沉默，各自想着心事。柏彦心里一直憋着几个疑问：为什么Tony要从美国回来找陶妮？为什么陶妮还要跟这个伤害了她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今晚陶妮要一个人游荡在街头？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陶妮，Tony他……”柏彦张张嘴想问下去，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什么？”
“啊，没什么，火锅快凉了！”
突然，陶妮的手机响了。她的手机铃声里发出《灌篮高手》的主题曲，名字好像叫《想大声说我爱你》。
铃声响了半天，陶妮完全没有理睬，继续埋头吃火锅。柏彦害怕这丫头的听觉出现问题，连忙学着猫“喵喵”了两声。
“学什么不好，学猫叫！难听死了！”陶妮做恶心状。
“喂，你的手机响了。你没听见吗？”
“外面的雨好像还是没有停！”陶妮答非所问。
柏彦推测，刚才的手机一定是Tony打来的。既然陶妮不想说，他也没有必要追问下去。
火锅的炉火已经熄灭。
柏彦低头看看表，十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