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询忆(下)(1 / 1)
疲惫的马,倦怠的人。当我回到住处时,已有人等候我多时。浓黑的发,如炭的眉,黝黑发亮的络腮胡子,若配上一身铠甲和战戟,即时化身威风凛凛的将军,傲视三军。此刻,他身着袒领大袖束口黑色袍服,绛色的领口和袖口以银线绣饰银杏叶状的花纹,配以绛色长裤和黑靴,站在门前的空地上,青松般挺拔。犀利的目光罩着我:“你可是刘病己?”此刻的我满身风尘,蓬头垢面,狼狈如塞外逃兵。
“在下正是,敢问尊驾找我何事?”我认出他是右将军张安世,张贺的弟弟,他却不认得我,只从兄长的口中听说过我。他沉默,似乎没想好如何开口。我打开门,“您请进,有话慢慢说。”
他也不推辞,走进我的小屋,目光扫过卧榻、一桌两凳,颦眉不语。窗外,阳光透过树枝探进窗棂,在桌上留下斑驳的光影,薄薄的灰尘在阳光下无处遁逃。我拿出挂在桌下的抹布,将桌凳擦干净。“您请坐。”好几天没回家,奉不上茶水,连应季的瓜果也没有,真是寒碜,张贺怎么会舍得把女儿嫁给我?估计他老婆也不解吧。
“你这居室简陋啊,平日靠什么营生?”张安世慢悠悠开口,却带着将军的威仪,教人不敢松懈。
“外出游猎或是下河摸鱼。”可惜我学富五车,毫无用处。
“常听我老哥夸你,常读书习字颇有文采,怎么会靠打猎为生?让我侄女如何肯嫁与你?”张安世此言一出,我便知道他的来意——退婚。
“百无一用是书生,小的只识得几个字,无甚才华,没有用武之地。”谁敢雇用我呢?罪人之后,避之唯恐不及,掖庭养视也只给足一人口粮,不饿死而已,以前若不是张贺、平君时常接济,没等到我和伙伴合伙开野味店就该饿死冻死。
“你自己温饱尚难顾及,我嫂子说,张滟是万万不能嫁给你的。婚事就此了了。掖庭那边我自会疏通。”说着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布袋放在桌上,“这是退婚的补偿,你若看上别家姑娘,可上门提亲,这里有足够彩礼婚宴的花费。”
“是张贺张大人的意思?”不可置信,张贺是牙齿当金使的人,怎会出尔反尔?多半是张安世听嫂子的抱怨背着张贺来退婚。张安世也不解释,又掏出一封书信给我,径直起身向外走,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翻阅书信,确实是张贺的笔迹,严词恳切,说订婚一事过于仓促,没有与内人、女儿商量,而今女儿不乐意,怕强扭的瓜不甜,希望我谅解。恐怕他是不好意思亲自来退婚,让弟弟代替。打开布袋,是三锭金子,确实,提亲足够了,可向谁提亲?平君不日就要嫁给别人。我正暗自伤心,被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转身正待出门瞧个究竟,王翠翠已经急匆匆撞进来,扑了个满怀。“出什么事?”将上气不接下气的翠翠拉开,轻声问道。
“欧公子被鸡蛋噎死了!”翠翠说了半句话,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望向我,如此近的距离,我都可以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声。
“被谁吓的?”扶她坐下,等待她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许、姐姐、被、疯牛、惊、下河——”翠翠抬起手用袖子抹额边两鬓的汗水,一字一顿对我说。
“啊?”我受惊,几乎站立不稳,双手扳住她的肩膀,“怎么回事?”
“是昨天的事,我来过,你不在。”翠翠喘过气,说话也顺畅多些,而我却呼吸困难,就怕听到天人永隔的话。昨天?真是糊涂,我昨天就该回来,我根本就不该好几天不来。
“大夫怎们说?”老天保佑,平君别有事。
“大夫说河里的石头太尖,伤着脑子,醒得过来可能残了。”我如同烈日下田里被晒的菜——蔫了,按捺怦怦乱跳的心,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到王翠翠说:“欧公子吃水煮蛋时听到这个消息,一下没注意把鸡蛋囫囵吞下,噎在喉咙拿不出来,等大夫赶到时已经回天乏术。”
“带我去看看平君。”我自己去,许母肯定不让进门,有翠翠先行把许母引开,我就可以顺利看看平君。
可许母是引开,许父却在。往日精神矍铄的许父毫无神采:“刘病己,想进来就光明正大,我许广汉不会吃了你。”
平君静静躺在床上,头上包着白布,血迹隐隐可见。若是她醒来发现自己不如以前聪明能干,该会多伤心,会不会因为不能干,多遭受许母多少责骂呢?回想平君每次遭母亲责骂后向我诉委屈的可怜样,心痛的如同沸水浇灌,一句不经大脑的话说出来:“许伯父,我愿娶平君为妻,照顾她一生一世。”
许父好像看到铁树开花般稀奇,摇摇头:“别冲动,等平君醒了,你再问她,她若答应,我也不反对。”
“好,君子一诺千金,许伯父到时莫要反悔。”像得到免死金牌,我阴霾的心划下一道阳光,丝毫没有想过如果平君醒来不认得我该怎么办。一连三日,我殷勤照料,许母虽有怨言,但在得知张贺退婚后沉默不语,只说:“我的女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娶到的。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若不肯,便上山砍些柴回来。”
我上山砍柴,顺便抓个兔子、山鸡给平君补补。等我回到小屋沐浴更衣修整面容,在窗边发现翠翠的留言——平君醒了。求婚、婚礼都很顺利,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我没有注意到她与平常不同:反应慢了,手脚没有之前灵巧,也不怕许母,说话很少。我只当她是摔坏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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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山砍柴,顺便抓个兔子、山鸡给平君补补。等我回到小屋沐浴更衣修整面容,在窗边发现翠翠的留言——平君醒了。求婚、婚礼都很顺利,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我没有注意到她与平常不同:反应慢了,手脚没有之前灵巧,也不怕许母,说话很少。我只当她是摔坏脑子。然而,当她诧异我随身带绳子时,我愣住,拿起獠牙觽问:“这个用来干什么?”
她茫然,好半响回答:“不知道。”将獠牙觽拿过手里翻看,好奇地问:“是什么?”她好奇的神情竟与好安医馆的皮大夫如出一辙。昨天,我和皮大夫约好,要去听他给我免费讲的新婚注意事项,他也对这个丝毫不知,奇怪的。我拿回獠牙觽:“这是觽,用来解绳扣的。绳子很有用,上山砍柴可以捆柴,遇到危险能救命,碰到重要的事可以打绳结记着,你都忘了?”
“呵呵,”她尴尬地笑了笑,“我不知道,可能真的忘了!”看她的神色不像忘记,而是根本不知绳子的用处,更不知道觽是每个成年男子的必备。如同那个皮大夫,上山采药竟连最常用的绳子和觽都没带,若不是碰到我,他连人带草药都滚下山崖。两个风牛马不相干的人怎么会犯同一个错误?带着这个疑问,我来到好安医馆,等着皮大夫打烊,单独接待。
前些日子我上华山打猎,意外地救了处在危难中的大夫皮画庭。皮画庭千万次地感谢我,悉数被我拒绝,当听说我将要成亲,他自告奋勇为我解答婚姻那些事。我此刻坐在后院里,喝着消暑的绿豆汤,等着皮画庭所谓的与众不同图册。木屐声哒哒,皮画庭抱一卷图册走到兔头案边,向我招招手。他将图册一摊,卷轴滚至可爱的乖乖兔旁边,让人忍俊不禁——一个大夫竟有如此童趣,将温驯乖巧的兔子刻在案头。图册是锦缎,上面精巧地绣着春宫,和小孩子呱呱坠地的过程。我看得脸发烫,原来我是如此来到世上,真是奇妙。
“哪些看不懂可以问我。”皮画庭在案边度着方步,见我不答便开始自言自语:“年轻人得虚心请教啊,我曾经诊治过一对成亲十年的夫妇,为求子而来,夫妇俩都很健康,可就是无法受孕。细细询问才发现,是压箱底的春宫图没看懂,夫妻十年,女方仍是处子之身——如此怎么可能受孕呢?”说完拍拍我的肩膀,不顾我红透的脸,语重心长的说:“你可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低级错误?”我不解。
“咳咳。”似乎意料到自己失言,皮画庭尴尬地转移话题,“绿豆汤可还要?”
他不说我也不问,反而问道:“皮大夫何方人氏?”
他迟疑一下,对答:“老家在豫州河南郡梁国雒阳。”
闻言我不动声色,心里却哑然失笑,这人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一说狐狸的尾巴露出来——梁国治雒阳不错,错就错在说多错多,画蛇添足一个河南郡。但看他的神色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失误,也罢。和他聊聊雒阳的牡丹,发现他懂的还不少。当他发现话题已与案头上的画卷差之千万里时,仍是很负责的说:“不懂没关系,洞房花烛夜和你的娇妻多试几次就好了。可别去寻花问柳,弄得一身病,惹人怨。”我点点头,他又叮嘱一句:“有什么不懂尽管来问我。”
我告辞,去查他的来历。可彻查之下却发现他是雒阳人没错,从前却是个完全不懂医术的人,据说是来长安的路上摔了一跤捡到宝贝,而后开好安医馆,医术精湛,深得市井百姓称颂。实在怪得很,摔一跤竟得精湛医术。再瞧瞧平君,溺水一次,性情大变——什么缘由?
婚礼进行顺利,虽然来贺的都是岳父岳母的亲友,我仍然很高兴从此以后我有家人陪伴。至于我的朋友们,丈母娘不喜欢,我和平君改日再宴请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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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第二天,我就把换了个人的平君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清楚楚。居然是魂体错位。这个来自两千年后灵体楚暮却给我透露惊天的秘密——陵将不久人世。陵登基后日夜操劳,身体不好,我若要救陵就要做他的左臂右膀,替他分担政务。——可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万般努力却是命运让我和陵互换身体,或许这也算老天让我得尝所愿。只是,我不甘心,不甘心让楚暮早早离开陵,不甘心让陵孤独几十年,留下一个我的儿子作为想念。我极力安排霍成君另嫁他人,以防她日后入宫为患。可人算不如天算,竟无人敢摘她这朵带刺的玫瑰。反到是我,弄巧成拙,差点把自己赔进去。
奭儿顺利降临生,我和陵都觉得喜气洋洋。却不料乐极生悲,我一觉醒来,男转女,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装束,只有两个字是认识的——楚暮,她曾给我写过简体名字!难道我要救她不死就是代替她在现代活下去?匪夷所思之至,我怎么办?
正待我为难之际,一位疑似秦朝的少年劈头就对我说:“你是谁?我妹妹哪里去?”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妹妹?”原来聪明人处处皆有,他和我一样能识破至亲的人被换。
“暮暮的眼睛是不会有如此茫然不可置信的眼神出现的。你到底是谁?”他的眼睛如苍穹的雄鹰,洞察秋毫。
“我叫刘询,来自汉王朝。暮暮附着在许平君身上,不知何日能回。”无需隐瞒,我和盘托出。如同晴天霹雳,他不能接受这个消息,晕倒在地。我弄醒他:“兄弟,你别晕啊。我该怎么办?”
“你看着办呗!试试做女人。反正下学期教育改革,省会高中、市高中、县高中的老师学生都要回原籍,体现教育师资、生源公平化,暮暮是享受不到如此劲爆的坏消息了。”他在哀叹中愤怒,“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去旅游了,我们就不去了,我给你补补现代知识吧。”
就这样,我成为两千年后的人,要学着做两千年后的女人——还好,这里的女人权利还满多,我尽可以做个豪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