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询忆(上)(1 / 1)
从我有记忆起,阴暗、潮湿、弥漫各种数不出的异味的牢房是我的活动天地;隔着栅栏看犯人被狱使提着进提出是我吃喝拉撒之外的消遣;赵妈妈和胡妈妈是我最亲近的人,她们话不多,我也话不多;我最喜欢听新来的犯人和老犯人聊天,可以知道很多外面的事,即使我不懂,可我常想,我若是出去了肯定会懂,会做的比他们口中所说的任何一个人都好。我最喜欢邴吉来看我——他会拿洗干净的衣服,香喷喷的饭菜和一些不知名的小玩意来,我很开心。很可惜,他一个月只来一次。我的头发已经长过屁股了,又软又黄,赵妈妈说像秋天的枯草,如果能出去要好好梳洗打理。胡妈妈拿木梳给我梳头,老旧的木梳断了好几齿,她边梳边唱歌,我每次听都犯困。两位妈妈总是惊叹,我除了瘦点弱点白点,一切都好,身上连一只虱子都没有,暗地里小声说,难道是天子之气?
所谓天子之气,我隐约觉得是不寻常的话语——可又能代表什么?我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而且还要待长长的岁月,甚至会像对面胡子花白的老爷爷一把年纪了,还在这里。
天气很热了,牢里闷的难受,一到傍晚成群结队的蚊子飞来飞去,嗡嗡作响,可它们不近我身,远远的绕开我。我拿着磨钝棱角的长条石在墙上划各种各样的线条,曲曲折折的,或圆或方的,不规则的,乱七八糟一团。长条石是隔间新进的宇阿兄踢进来的,像赵妈妈的手指,细长,石头上的小疙瘩奇形怪状,有的上面有小洞,我常常拿着它对准窗户,可惜没有一次能看到里面。
“刘病己,随我出来。”刘病己是我的名字,邴吉说霍去病名曰去病,可老天爷不从人意,他病死战场,因此我的名字不能取太好,叫刘病己(留病给自己)。也许老天爷真的是不遂人愿吧,我到现在活的好好的,喷嚏也没打一个。叫两位妈妈别担心,我被蒙上眼睛跟着狱卒叔叔出去,这个狱卒叔叔是新调来的,腰圆膀粗,一脸络腮胡子。
走了很久,和我一般稚嫩的声音响起,很威严地说:“你们都退下。”我感觉他走过来,脚步很轻,淡淡的馨香随身散逸。黑布被取下,看到一条漂亮的腰带缀着一个用红绳编就的节,样式繁杂,我想赵妈妈若有红绳也可以编一个,节上挂一块纹饰奇怪的又扁又薄的石头佩饰。他很高,我要仰头看,可他蹲下来对我说:“我是你曾爷爷的弟弟,论辈分是你曾叔爷爷,是你的亲人。”
“可你并不老!”他的衣服很漂亮,绣着许多我第一次见的纹饰,可惜我看不懂它们代表什么,也不懂亲人的含义——可是他很亲切,和胡妈妈、赵妈妈、邴吉对我的好完全不同。
“我才八岁多一点,你也才三岁多。你不用叫我曾叔爷爷,叫我陵。”他把手里拿的石头佩饰挂在我脖子上,放进我衣领里。
“我叫刘病己。”白色的石头是扁的,却没有棱角,冰凉冰凉的,我很喜欢。
“不,你叫刘询。这个名字只许我叫,除我以外你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他整好我的衣服,眼神是我所见到的人中最严厉的,却不凶。
“好。”我很庄重答应他。他送了我一块漂亮的石头,隔壁的阿三念过一些书,常对我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要送点东西表示表示,拿出口袋里的长条石,递给他,“诺,送给你。”无视他惊讶的眼神,“我送你的石头在墙上画画,你的送我的有什么用啊?”
他笑了,很美丽的笑,捏捏我的脸:“那块不是石头,是玉佩,你曾爷爷的遗物,现在传给你,和我腰带上缀的是一模一样的,别弄丢了,也不可以给别人看。要是弄丢了我打你屁股。”他收下我长条石,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开心。
“我保证不弄丢。”他乌溜溜的眼睛里倒映着灿烂的笑脸,原来我笑起来也能如此好看,心情好的肆意飞舞。“陵,你能带我出去吗?我想看看天空飞翔的小鸟,我不想每天醒来就是听到它们的声音;我想看看太阳,不想只是听其它人说它有多亮多热;我想出去吹吹风,而不是闷在牢里。陵,我想出去不想在牢里呆一辈子!”一口气,我说了有生以来最长的话,说出了心底最迫切的渴望:我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握住他的手,攥的紧紧的,毫不畏惧直视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明亮的眼睛泛起一层雾气,转瞬暗淡,却又明亮起来,对我说:“我可以让你出去,”声音有丝丝哀伤,“要等几天。你的家人都不在了,我却不能接你回去。你的身份很特别,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会招来杀身之祸。出去的话寄人篱下,孤苦伶仃,你怕不怕?”
寄人篱下?孤苦伶仃?有什么关系?在充满阳光的天地里,我什么都不怕!我坚定点点头,“我不怕。”
几天后,邴吉送我到太祖母家寄住。太祖母未语泪先流,抱着我老泪纵横。太祖母对我疼爱有加,当我是亲儿子,该管教的时候决不含糊。而她的家人对我不咸不淡,互相进退有礼很生分。连最小的史丹也比我大五岁,我除了陪伴太祖母就是找在附近住的小孩玩。刚开始太祖母没事就在旁边看着,怕我闯祸,过了两三天她摸摸我的头说:“病己,以后自个儿玩去,饿了记得回来找吃的。你太祖母一把老骨头经不起你这般蹦达。”从此我自由出入史俯,其余的人也见惯不怪,只要我准时在家等开饭就行。
可一天那么长,不是每时每刻都有伙伴一块玩。大多时候我四处游荡,追逐小鸟蝴蝶会飞的虫子,跟踪鸡鸭鹅狗羊马,数数四周有多少树多少花花草草。一个月后四里八乡的地方我逛遍,连哪里的老鼠下崽我都一清二楚,更别说蚂蚁窝有多少个——这片土地对我没有任何秘密。自由安宁的生活,规律管饱的饮食,我瘦弱的身子明显见长,再也不是皮包骨的样子,苍白的皮肤变黑了,脸也有了血色,整个人脱胎换骨。邻里们知道我不姓史,在太祖母家寄住,很多人对太祖母说要领养我,可太祖母想也没想,全拒绝了。
四处逛荡的生活没持续多久,祝伯拿着陵的信物来了,我开始艰苦卓绝的练功生涯。
五年后,我再次见到陵。他长的很高大,稳如泰山,自有一股气势压面来——可惜,不将气势收敛,祝伯说收放自如才是高手;他是堂堂正正的帝王,无须收敛天子之气。我呢,仍然稚气未脱,贪玩好耍,如果不是祝伯够严厉,我不会好好练功。收放自如?我是小孩子,还是太祖母家的乖孩子,自然懂得晚上出来尽量不要吓着人,猫猫狗狗也不行——方圆十里的狗和我都有交情,只要不吓着老鼠就行。
陵的背影在月光下颀长优雅,尽显贵气,他背着手,举目远眺前方无尽的暗。慢慢走近,他却转身,我咧嘴一笑:“陵,我们又见面了。”
“祝綦说你已经把他的本事学完了,以后可以自己修行。我来瞧瞧你学到什么程度。”陵话音才落,身形飘动,毫无预兆向我出招。
唉,祝伯没把话说完呢还是陵太着急来看我没把话听完?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也就把祝伯所有的本事学了个门道,他觉得再没什么拿出手,叮嘱我勤练不殆十年后才会有所成就。可陵呢,至少比我精练五年,我怎么对付得了?见招拆招坚持上一个时辰,眼见陵也玩的差不多,我跳开一边,抱拳:“陵,我认输,技不如人。”
“行了,你才几岁,练到这个程度不错了。”陵扶起我,飞身起。
我和他并排坐在粗粗的树干上,星光月光点点洒落,听半夜清脆的虫鸣。
“这几年在你太祖母家过的可好?有没有受委屈?”
“挺好的,太祖母可疼我了,其它人对我彬彬有礼,我觉得我当了五年的上宾!天天吃喝玩,如果没有祝伯,日子还真有点寂寞。”
“想不想换个地方?”
“嗯?”我一时激动,茶点晃下去,“我能去哪?他们都说我是小孩子。”
“掖庭令张贺暗暗打听你的下落,想报恩呢。”陵嘴角上翘,像顽皮的小孩发现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考虑过了,与其我光明正大把你找回来给你招麻烦,不如让他报你曾爷爷的恩,供你识字读书,省得你无聊。”
“你也好让他把贪掉的银子吐点?”说着两人哈哈大笑。
第二天,皇诏飞达太祖母家。第三天,我被张贺安排在长安城里的陋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张大人报恩还不敢明目张胆。不过,朝中不少官员都猜到我的身份,碍着忌讳没有提到台面上议论。照例,陵不管我,随我适应要自己动手才有吃喝的生活,他给的零用钱,真少,没有张贺的接济,我真会饿死。
张贺给我请了教书先生。读书写字之外我不改四处游荡的习惯,很快认识全长安城里的老少游侠,熟悉不少官吏的日常生活,也认识几个和我年纪不相上下的女孩子。张滟隔三差五遵照她爹的吩咐,送衣物和书籍过来,不厌其烦叮嘱我要按时到先生那读书。我若得到先生的夸奖,第二天张滟会给我送来一些零钱,以资鼓励——她像个传声筒,冷冰冰,没有感情。除此之外,张滟从来不曾主动过来看望我。相反,另一名掖挺官员的女儿许平君却很友好,常常带她邻居家的小妹妹王翠翠来和我玩耍,偶尔见到我衣衫破旧,很热心帮我缝补。以至后来,我的游侠朋友也拿衣服给她缝补,她也不推辞。
“病己哥哥,你什么时候生日,我们给你庆生。前几天我爹娘也给我庆生了。”翠翠从袖袋里掏出两个鸡蛋放竹篮。她是斗鸡王的女儿,常常拿家里的鸡蛋给我。我和平君都待她若亲生妹妹,她今年六岁,前几天她老爹给她庆生,我和平君都是座上客。我送了她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灰兔,我从山上捉的,她宝贝的不得了,一直说等我庆生时,送我一份大礼。
“可惜啊,哥哥我连自己生辰也不知道。好好玩,别老惦记着送大礼,你才六岁,轮不到你操心。”心里想小丫头还真把来而不往非礼也贯彻到底。
“你别小看了我,有平君姐姐帮我出主意,等着惊喜吧!”说完一溜烟跑去找许平君玩。
我被掖庭接来也两年,生活里多得平君细心帮忙,我很感谢她。可许母不高兴她女儿帮一个外人,想着各种法子不让平君接近我。现在,平君要做许多家务活——做饭洗衣料理家里的菜地。可平君做的又快又好,总能抽出时间帮我做一些事。许母很生气,从上个月开始要她挣钱,不紧要学织布还要替她去菜市卖菜。她以为让平君没有空闲就可以逐渐疏远我。我很生气——山不就我,我来就,我和先生商量换下午读书,上午到菜市帮平君卖菜。说的也怪,只要我在一边,就算什么也不做,平君的菜无论好坏都能很快卖完,我们能到处耍一个多时辰。尽管每天都重复同样的事,我们却很开心,也不觉得厌烦。记得有天晚上我去见陵,早上在家睡大觉,第二天平君向我抱怨,那天的菜卖到日上三竿也没卖完,回家挨她老妈一顿训,非要她承认是跟我玩去了,耽误卖菜。笑死我了!以来再有这种情况,我再困,也陪她在菜市呆会儿,等菜卖完了再回去。
“刘大哥,你天天来菜市看书累不累啊?”平君向我眨眨眼睛——她累了。
“不累,一举两得。你忙的时候我还可以帮你。”我放下书简,和她换位置,她装模作样捧起书简,摇头晃脑自言自语。“呆子,念书哪是这么念的。”我又好气又好笑。
“至少小欧公子念书是这样子,他爹到处给他找陪读哥子,还说再过三天找不着就跟我娘商量让我陪着念书。”平君扁扁嘴,“我才不要做伴读女,每天不是困在先生那儿就是关在家里练字。我现在多好,一边挣钱一边玩。”平君和欧阳家住的近,小欧公子跟她蛮合得来——都不喜欢识字念书,说字太深太繁,太难认太难写,害的我想做免费先生教她俩认字也做不成。
“就知道玩,以后目不识丁看你怎么办。”我知道这句威胁没有用,可是想看她嘟嘴的模样,很可爱。
“你不是识文断句嘛,我对你这么好,以后你会帮我的,哦?”丫头长进了,居然不嘟嘴!
“……”貌似,我就这样被拐了——她确实对我很好,像亲人。
“不说话就算答应了。好吧,看你是个乖孩子,我帮你赚钱,当作日后的报酬。”小丫头放下书简,伸手替我捏肩膀,“用功的小孩,整天拿着书多累啊,我义务帮你松松筋骨。”
“说说,你有什么好主意帮我赚钱?”小丫头越来越有能耐,知道我身无分文,想替我存钱。
“你整天游手好闲的,四处乱逛——”
“哼”我不满,她竟然也和那些无知的爹娘大人一样,如此看我?
“别生气嘛。谁让咱刘哥聪明,念书念的好。”她说中了一点,“不如,你闲的时候去打点野味钓些鱼,我帮你卖,你也好存点钱,为自己将来打算打算。”
“好主意,还可以改善伙食。”第一次,我从心底认同她的看法,心中暖流阵阵,流串四肢百骸,这世上除了太祖母也有对我关怀备至为我操心将来的人。
为此,我向游侠们学上山捕猎学下河捞鱼虾蚌蟹挖泥鳅,无聊时去池塘边钓鱼,甚至向陵要了弓箭和小马拜了师傅悄悄练习骑射。刚开始捕猎没有收获——蛮打击我学什么都如探囊取物的聪明才智,也让我认识到并不是每件事努力了都会有收获,可如果不努力则连收获的机会都没有;我不气馁,和我的伙伴们齐心协力,期望有一天能打到猎物。还好在河里容易捞到鱼虾,偶尔还能捉到大的泥鳅,蚌蟹不少,却很小,在菜市里卖不出去,可斗鸡翁很喜欢炒来做下酒菜,我便时常捎些给翠翠,也常常叫平君别留些河鲜,拿回去改善伙食,可她总不听话——许家十天吃一次荤菜,非常节省,因为许母膝下无儿,怕老了无依靠,拼命存钱;许父因为曾经受罚伤了身心除了公务什么都不管,心情好才买上几两肉回家喝酒。
斗转星移,我和伙伴们的本领见长,一个月里收获的飞禽走兽河鲜也渐渐多起来,攒下来的钱虽不多,合计着借一些也能在菜市开个肉铺。计算着肉谱的百般好处,我和伙伴们忙着开张事宜,无暇顾及其它的事情。我们的野味肉铺开张顺利,赢利不多,却足以让我们可以放心做游侠,无须忧虑衣食。只是在我身上每件事到了别人嘴里都能变成坏事。
每隔三五天我都拿些肉食给平君,希望她能吃掉,可我发现她会低价卖掉。她生活虽然清贫,可不是嗜财如命的人,怎么狠心把我的心意变卖?细细了解后,我很气愤。原来,平君每个半月都将卖鱼虾泥鳅山鸡野鸭的钱给我。不知怎么传到许母耳朵变成了平君私自拿卖菜卖布的钱接济我,还暗暗资助我开肉铺。许母不仅把平君狠骂一顿,还计算好每天平君卖的菜斤两,能卖多少钱,平君织的布多长,可以卖到多少钱,每两三天和平君算一次帐,交回去的钱少些,要跪搓衣板,听说许父求情也不行。但每天的菜价都不一样,平君只能将我送的东西卖掉,补缺。
气愤归气愤,要解决这难题还真废脑筋,许母顽固又爱面子,劝说行不通,我也没资格;来硬的还不行,女人不禁吓,吓坏了她辛苦的还是平君。一筹莫展时滕桔说许母信奉命理天道,让康贵做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吓唬吓唬她。我想好主意,不如自己亲自上阵。
我扮作四十多的道士,趁许母赶集归来,半道上截住她们,“这位大嫂留步,可否让贫道给令千金看相。”平君见状放下肩上担子,静看贫道有何说法。
“看相?我也会,别骗我老人家。”许母可能刚吃了爆竹,声音超级响亮,我耳朵要聋了。
“大嫂面相伤夫,您的丈夫降了官职罚过俸禄,难道您还希望女儿因您折了福寿不成?”我说编好的词,希望她能听进去。
“你可不要胡言乱语。我何时挡着相公的官运了?”许母语气发虚,仍不愿承认当年她和相公大吵一架,间接导致许父随先皇出行途中神思恍惚,遭人陷害拿错马鞍,被判偷盗,差点性命不保。我为了得到第一手材料费尽心思,似乎对死不认错的许母没作用,真难缠。
“大嫂,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我萍水相逢也是缘,我是上天派来帮您的,您不信我可以,别拂逆天意,小心厄运没解,祸事又来。”
“我呸,你涑口刷牙没?敢咒我?”泼辣啊,一时半刻我是没辙。
“道长,谢谢您的好意。我娘今天心情不好,不方便听您讲道。”平君好言相劝,希望我这冒牌老道知难而退。
“令千金面相贵不可言,可惜您的面相福薄,贫道恐怕您挡了令千金的福禄。”我转移目标,在平君身上做文章。
“你别诓我,先讲我相公,再指我女儿,你有何居心?”许母竟叉腰指着我开骂,“好狗不挡道,再不闪开小心我拿扁担打你。”许母抄起扁担作打人的姿势,双目冒火,我吓一大跳,走为上计。
第一回合,我败下阵来,不敌妇人一张嘴。
左思右想我不服啊,三言两语被打发了,不甘心。接连几天我在暗处盯梢许母,耍点小阴谋:许母走路会不小心崴到脚,纳凉天上会掉鸟屎,走在串门的小巷里会乌鸦边叫着飞过,甚至会踩到牛羊的粪便,直到某天她喝水也被呛了,还在厨房摔破了几个碗,自言自语:“诸事不顺啊,是不是犯太岁啊!”
赶集的日子,我在街市上摆卦摊,飘飘的卦字显眼啊,许母装作不经意碰见我:“道长,巧啊,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啊!”
“是啊。我看大嫂您印堂发黑,近来是不是诸事不顺啊?要不抽支签,问问凶吉?”
许母心有所动,从签筒里抽了一支——下下签,脸色当场白了,话音打颤:“道长要救我,是否有化解的办法?”
“让我看看您的手相。”
“大嫂我可是实话实说,您可别生气。”
“说吧。”
“您为人处世宁直不弯又爱面子,固执己见还不允许身边的人反驳,您的至亲多为您所伤。为此,您相公还差点丢了性命,好在令千金面相富贵,替您相公挡了死劫。别不信我说的,本来您已经大祸临头了,现在不过是诸事不顺,令千金用福寿替您挡了。”一恐二吓三说祸,我满意地看到她的脸色由白转青。
“应该的,谁让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呢!自然要替父母消灾挡难。”见过脸皮厚的,倒是没见过像她这样厚脸皮的,嘴上死不认输的,今天我是开了眼,也理解许父顶着苦瓜脸做人为官不思进取——家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话可不能这么说。人的福缘都是有限的,过度消耗在可以避免的灾祸里,太不值得。说句不好听的,若令千金为此耗尽福寿,您的现世报可是天打雷辟啊。”暗暗叹气,这母亲做的跟讨债似的。
许母语噎,大概吓着了,小心翼翼问我:“道长可有挽救之法?”
几句狠话,哄骗带恐吓,颇见成效,正儿八经回答她:“拿您和令千金的八字来,我看看如何挽救。”装模做样掐指算命。
我胡诌:“你女儿贵不可言,只是年幼家贫,需要双亲爱护。可惜你命中子女不旺,仅得一女。但你不仅不呵护女儿,反而对女儿百般刁难,已损及令千金福禄寿缘。长此以往,令千金要遭劫难,伤及性命,你也难逃上天责罚。”
“道长你就直说我该怎么办吧!”许母急了,她不喜欢绕弯子。
“自然是有,只是您是急性子,难做到。”
“无论多难,我尽力而为。”
“您做事麻利,又快又好,”夸的她直点头,“可以自己作为标准要求您相公和女儿就太苛刻了,物极必反,不改的话贫道恐怕你晚景凄凉,孤独终老。”
“我要如何是好?”
“宽以待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忘了许母是个文盲,无奈地发现她茫然。
“也就是说,不要逼您的相公、您的女儿做他们不想做的事,平日里睁只眼闭只眼,别成天盯着他们的错处看,多想想他们对你的好,别总说他们的不是!懂没?”
“道长您可别耍我,不然我不给您解签钱。”死性不改的女人,戳到她错处翻脸比翻书还快——竟然面露怒色!
“当然,仅仅靠这些是不够的,我要替你们一家三口立平安福,当然您得给香火钱供着。还有这有三个符,你拿回家,一个放枕头底下,一个揣口袋里,一个挂你家门口。三十六天以后把这三个符化在洗澡水里,洗掉你身上的污秽。”拿出早准备好的符,当着她的面折叠成三角的符包递给她。
“如此,便可消灾挡难?”听她这话是信九成,我点头,“好,我信你一次。香火钱多少?”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香火钱一锱,符钱一锱两铢;解签十铢,看相批命八铢,共一两一锱两铢钱。”漫天要价,打击她一次,替平君出口气。
“你打劫啊,这么贵!”不意外,她如割肉一般叫起来。
“大嫂,我可为您消灾挡难啊!泄露天机替您改命我折寿呢,您好意思说贵?”这价钱是贵点,不然怎么显我看的准说的准的价——关键时刻得价钱说话,才能让她信十足。
“便宜点,啊?您也知道我家不是富户。”我知道您吝啬。
“不行,不行,我亏大了。”滕桔说了,得磨,开始不松口,后面付钱的人才有自己占便宜的感觉,心甘情愿掏钱。
“便宜点,咱们萍水相逢有缘呢,啊?”我受不了,厚着皮继续周旋。
“哎哟,咱们是挺有缘的,行,一两一铢,零头我就不要了。”得再装一下,给她点心里安慰——看起来貌似她占便宜。
“干脆一两得了,道长仙风道骨,视钱财如粪土,一两?”许母也太小气了,滕桔说他算命收钱,可没人敢讨价还价。视钱财如粪土?谁不知道人要离了这粪土难活。
“这嫂子,我说不过您。一两就一两。”就着台阶下,反正我赚了。
“嫂子,别忘了三日后到此地接福,”做戏做全套,不能有头无尾。三日后如果她不收敛,我还可以继续说教。
许母眉笑眼开走了。我浑身湿透,比打豹子还累。
第二回合,我,险胜。
三天后,许母接过红布包的桃木福,我嘴里念念有词,像模像样念咒语。
“随身带着,别丢了。”我像个尽责的道士,嘱咐自己的香客。
菜市上,平君说,她母亲忽然变的大度了,她和她父亲一时接受不了,做事如履薄冰;观察了几天,才确定这次母亲是转性子,变好了。整个人神采飞扬,我差点移不开眼。同时,我发现许父对我越来越差劲,以前半道上碰见,我打招呼他还哼一下,现在是把我当透明人,不理睬——不喜欢我接近他女儿。
更让我发昏的事在后头。平君是富贵旺夫益子的命理不知怎么传到欧阳家主母那儿,他家二话不说上门提亲,许母也没跟任何人商量,答应了。
我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关心呵护自己的平君要嫁给别人,要把她对我的关心呵护给欧阳家的笨小子!我的心像被剜掉,连痛都没有,直接死了。可更乱的在后头,张贺说亲来了,要把张滟嫁我,我推辞不掉,可巧的是,两门亲事都选了同一个日子——今年中秋办喜事。
菜市里,没有平君的身影——她要为自己缝嫁衣。我从菜市东走到菜市西,无所事事,心里空荡荡。处处都有她的身影,时时都能听到她声音,而转身,她不知在何处,做什么。心像塞棉花,满藏细针,却又软绵绵,触碰时有尖锐的疼痛,伤口冒出一个小血珠,凝结成褐色的斑痕,星星点点,如被风吹雨打的残红。策马驰骋长城外的的草原,不知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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