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十三节 陌生的家（1 / 1）
熬了两天两夜的我也真够累了，回去吃了饭就睡了。饭菜也是妹妹婚事剩余的，母亲一直给我留着，这就是我可爱的母亲，只要有一点点好吃的，她就会给我留下，宁愿坏了也不舍得吃。夜里，睡梦中的我，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母亲的那双手抚摸着我的头，那双经历了多少辛劳的手依旧很温柔，虽然有点粗糙；我也感觉到她的泪水轻轻地滑落的声音，那双流了多少眼泪的双眼依旧很深情，虽然有点黯然；我更感觉到她那颗爱子深切的心依旧很坚定，虽然有点无奈。深夜里我听到母亲自言自语，不知道她是在睡梦中说话，也不知道她是在现实中说话，至于她说了些什么，睡梦中的我也记不清楚了。
第二天我很晚才起来，热乎乎的炕让我有另一种家的感觉，从小生活在北方农村的我，对土炕有种特别的感觉，与我在学校睡得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当然在更多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家乡那熟悉的土炕，而并不是这里这陌生的土炕。
吃了早饭，已经十一点多了，应该叫午饭，继父出去捡葵花杆去，因为这里的人烧火就烧这东西，很方便也没土还不用风箱或者是电风箱，不像烧柴土多又乱混混的。
不一会儿，妹妹来了，妹妹和我寒暄了好久。我感觉到眼前的妹妹已经很陌生了，她也不再是我曾经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一起长大的妹妹了，总是感觉到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是遥遥不及，突然间我们也变得客气了，然而就在这种客气中更多了份陌生。我突然间意识到人与人的距离是那么容易改变，我和妹妹之间突然也变得陌生变得虚情假意，不是我不想和她真诚，而是我们之间的已经有了太遥远的距离。也难怪，无论曾经是什么样的关系，也无论是父母与子女之间，还是兄弟姐妹之间抑或者是夫妻还有朋友之间，每个人都有一个世界，当你们有一个共同的世界你们就会很真诚很纯洁很熟悉很美好，然而一旦，你们共同拥有的世界完全地消失了或者是逐渐地在消失，那么你们之间注定会变得陌生、变得虚情假意、变得不可名状、变得失去了原本的热情……
是啊！这也难怪，毕竟妹妹有了自己的家，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否幸福；毕竟她已经走出了这个曾经属于她的世界，虽然我们娘三个曾经相依为命；毕竟她已经长大了，虽然还不懂的一些世故人情；毕竟她应该有自己的人生了，虽然这并不是她美好的选择，甚至不是她的选择。
不一会儿她的婆婆来了，一张黑黑的脸、一双三角眼、矮矮的胖胖的，嘴里还叼着一支烟，满口是河套方言，笑着说道“千军，回来了！”我看到她笑时那张脸变得很阴险。但还是客气地回应道“是！姨姨，上这坐！”我把炕上的书推开，我当然说的是家乡的方言了。她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我寒暄了一会儿，然后就和母亲拉呱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吸着烟。我和妹妹聊起了我的校园生活，其实她也很关心我过得怎么样，毕竟我们兄妹之间的情感很深沉。我说起大学的生活，妹妹很羡慕，也就是这个破碎的家庭让她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其实，我内心深处有无数的痛苦却不能对他们说，我既不能告诉继父，那样会让他对我失去了信心；我也不能对妹妹说，那样妹妹会恨我，因为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更不能对母亲说，那样会让她完全绝望的；我也不能对张雨说，他又不在我的身边；我也不能对晓敏她们说……
下午三点母亲和妹妹一块做饭，妹妹的婆婆也就这儿吃了，妹妹的公公放羊回来也就上了我们家，和他儿子一块吃了饭就回去了。我觉得她的那个公公更是一个令人可怕的家伙，光头、白蓝眼、高高大大的，说话总是白眼。
五点多我和妹妹去她家看了看，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四间砖瓦房，东两间是婆婆公公的，西两间是她的。院前还有一个羊圈一个猪圈，院后有一个牛圈和一个放杂草的地方。我看到我们家的三头牛在圈里站着，用陌生的目光望了望我，又继续倒嚼。走进了妹妹的家，感觉不知如何是好，站不自在坐不自然，妹妹看着我也很尴尬就急忙给我让坐。我看到家里的摆设还可以，南面靠窗台有电视机，地中间放了一个茶几，茶几四周放了几张沙发，再往里有一扇窗户，分开了炕和火灶，也安有暖气，使用火炉式的提供热量。炕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块装饰得很美很大的结婚相片。我看到妹妹也很美，也许一个人最美的时候就是照结婚相的时候。无论婚姻是否幸福，那一刻留下的总是最美的，也许是这样的吧。
妹妹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又给我拿出她所有的结婚相片，当然是放在一个很大的相册里。我看着相片中的新娘有点不敢相信——那就是妹妹，妹妹真的已经长大了。每张相片里的妹妹都是微笑着的，我也不知道妹妹那种微笑的表情是否是一种真实的流露，是否是一种幸福的、还是一种无奈的、抑或是一种任命的微笑。不过这也是我记忆中妹妹最美的微笑，给我留下影响最深刻的微笑。但在我的内心深处，可以感觉到她那微笑更多是对痛苦的承受。
我看完了妹妹的结婚照，她又带我到她的东屋子里看了看。正面摆放着一个大立柜，靠东墙摆放着一张很大的双人床，床头的上方挂着一块很大的装饰过了的结婚相片，靠西墙边放了个洗衣机。布局似乎很合理很和谐，有点家的味道。
我和妹妹又坐回到沙发上，妹妹打开电视，我就看起了电视，似乎和妹妹之间没有了太多的语言，也许有太多想说的，只是没有时间没有机会说，或者是干脆不想说而已。因为好多事会让我承受不了，妹妹宁愿自己承受痛苦也不愿对我说，无论我们的距离是多么地遥远，或者是我们的情感是多么地陌生，但她永远是我心目中的好妹妹。我总感觉想流泪。
六点半我就起身回了家，只有母亲一个人在，继父去喂牛去了。母亲看我回来就和我说起了那些辛酸的事，她一直从搬家说起。搬家那天妹夫雇了个大汽车，村里能帮忙的人都上手忙里忙外，也有好多人劝不要搬，几个舅舅给分析了利与弊，妹妹表态说那里很好，妹夫表态说帮助到底，继父也表态去好好干，母亲也决心已定。众人帮忙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上了车，包括米面、五谷杂粮、碗筷、柜子、盆锅、自行车、油、牛、山药蛋、书、檩子等等能够带走得都带走，把能卖了的都卖了，就如犁、鸡、耱、猪、耙。
走的那天很顺利，虽然天气很冷，但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的事，等第二天上午也就到了，一到这里就后悔了，但也无奈，只有默默地承受什么也不说了。把这个所谓的家打扫了，安顿好了所有的一切，已经是天黑了。去海风婆婆家吃了一顿饭，当时还好，吃了饭人家就变了脸，妈和你爹也没说什么。回到家里冷得要命，一晚上妈也没睡着。你妹妹也倒是变了卦，一来倒成了人家家的人，不理妈了，她倒真是鬼迷心窍，就听你二姨和女婿的话，也不管妈怎样。几天后你妹妹竟然对妈说“今天走呀明天走呀，怎么还不走啊？！”妈也无话可说，也许是妈的错，不应该远天远地地搬来。
几天后，你二姨来了说是元旦那天就举行婚礼，你妹妹也同意这样，妈也没说什么，只有这样了。你二姨答应买咱的檩子，拉走了又不想给钱，至今还没给钱。你爹一生气就把你二姨大骂了一顿，自从你妹妹嫁了到现在她也没登门一次。元旦那天妈说给你打个电话也没人给你打，妈又不习惯这里，一个熟的人也没有。你妹妹嫁的前一天，女婿答应的东西不给，给你妹妹买冰箱也没买，妈也就算了，只是给了三头羊，就是答应给三十亩地，说是帮种种地，一过年就种地呀，人家给种不给种还不知道。嫁你妹妹那天，咱们一家还有你二姨一家一块吃了顿糕，弄了几个菜，再什么也没了。你妹妹嫁那天亲家倒是还好，等第二天人家就来闹事了，女婿也说妈赶快回去吧，亲家母也说还不走等啥，你妹妹也向着人家一家。你爹把你二姨叫来，说是不行就搬回去，死活也得把女儿带回去，你二姨觉得也不对劲就和亲家商量，妈也就和他们闹开了，他们也就好了一点，不怎么欺负了。但还是处处害咱们，把那么多山药蛋放在一个很浅的地窖里大部分都冻了，吃也不能吃，喂猪也没猪了，牛也不吃，打粉也不能打了。你妹妹一看也不对劲，也就不让他们了，他们倒是害怕了，如今也好了一些。那些天妈病得差点死了，你妹妹说妈装的也不理妈；你爹因为这事说都是妈的错，也不管妈；你二姨躲着不来，也没人管，给你打电话又远又说了连炕也起不了。后来你爹一想不对劲，妈死了他也不好过，就找你妹妹他们的事，你妹妹一看是真的就去叫大夫，一直输了三天液才好了点。妈跟你妹妹说要是妈死了，你哥哥怎办呀，你们两个从小一块长大你也狠心把他害得这么惨，你哥哥可怜的从小没了爸不能再没妈呀，你是个女孩有人要，可他怎么办，妈一死了你爹也就走了，他自己的儿子他都扔了不管还管你哥？你妹妹也哭了，她也后悔了，也许她还小啥都不懂。从此之后你妹妹也经常来和妈说说话，你爹也就不折腾了，你二姨还是和别人说胡话，你妹夫也变得好了一点。妈也不知道为啥命这么苦，小时候家穷，大集体的了个肺结核，嫁了你爸没过几年他就死了，你大舅给找了一个这人不是打架就是吵架，如今你妹妹又让妈不放心，还有你啥时候能成家立业呀？！妈把你供养成了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