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3(1 / 1)
回到医院已时至傍晚,许多病患家属已开始提着保温瓶进进出出,六病区依旧宁静,即使进出的家属也都是小心翼翼地自觉放轻步伐。
病房内的小家伙一个在睡觉,一个在看漫画书。陈陈看见我进来时对我笑。那笑容轻轻的、淡淡的没有丝毫病痛的夹杂,仿佛天上云的浮动,清爽明洁无任何尘世的俗念,我的心一收缩,竟有些痛。
陈陈是个小女孩,今年八岁,父母以务农为生,全家年收入连一个白领的月工资都不到。她爱画画,她说她要成为这个世界最有名的画家,因为可以卖画来报答父母,让他们可以幸福的生活。她病床的上方贴得是一张父母务农的彩笔画,父母正在用毛巾擦汗,而她将倒好的水杯递给父母,父亲母亲笑得很灿烂,就像画中的太阳。整个画面虽幼稚,但却传达着孩童般朴素的感情。
睡觉的小男孩叫辉辉,今年十二岁,刚住进医院没多久。每三天一次的化疗已使他出现呕吐症状。记得他早上起床发现掉了一枕头头发时,都吓得哭了,陈陈跑到他身边脱掉帽子让他看自己的光头。现在他和她两人经常在一起玩耍,很开心的玩耍。如果不是在医院一定是对很开心的玩伴。
医院总是个让人伤心的地方,但也是培养各种感情的绝佳场所。
我叹了口气。
打开后门,走上阳台,由于整个病区一侧的阳台都是相通的,我看见了几个熟人向他们打了招呼。静端坐在阳台边,看着夕阳。
残阳如血,映红了整片小园林,我端着陶水杯走到她身边,热气轻轻舞动带着落日的余辉。
“那些孩子可爱吗?”她不看我,直视落日,语气平静的像一汪秋水。
夕阳的光线轻轻抚mo着她的头发,她的脸庞,她的双手,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不前。一个温柔的女人平静地望着落日,余辉笼罩全身,散发出圣洁的光辉。很可惜自己不是一位造诣非凡的油画大师,
“是啊,都是苦孩子。”我想起了蒋阿姨。
她望了我一眼,我在她眼中看到了流光,看到了渴望,甚至看见了落日的苍凉,随风轻舞的流海让人联想到她曾经调皮的模样,我无法表述我的震憾,那是一刹那忘记世界,忘记自我,只有眼前,只有眼前落日余辉,温婉的眼神,平静的脸庞,还有水杯无声袅袅上升的热气的震憾。
无论如何都是一幅美丽的油画,不能形于画布,也必将镌刻在我的心中。
“你说住在那儿的人都在干什么呢?”
“嗯……哪儿?”
“就是那儿啊!”她挑了挑眉,用眼神指引我方向。
园林外,沉醉在夕阳中的高楼林立,宛若高高低低的杂木林。
“是住在楼里的人?”
“包括外面的。”
“活着,活着而已。”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难道他们就没丁点理想?或者目标之类?”她用左手托着下巴,转头看我。
“有,但大都选择遗忘。”
“选择遗忘?”
“活着本身就是件辛苦的事,不想更辛苦,只有选择遗忘。”
“不得已是吗?”
“是啊。”她沉默了会,突然问我,“那我们呢?”
看着她的侧脸,我无语。
“也是活着?”
“活着的目的也不尽相同,有的人是为更好的活着,而有的人仅仅是活着,无任何要求的活着。当然也可以用另一个词代替。”
“什么词?”
“生存”我无奈地说。
“可悲的词,不是吗!”她将头伏在垫在阳台边的双臂上,眼神充满落寞。远处一只喜鹊穿林而过,发出几声清脆透明的叫声。
“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想起那位曾爱过可爱女孩的现代汉语老师,他曾说过劝导某人最好的方式是讲故事,富有哲理的故事。
“曾经有个小女孩,她患了非常严重的疾病,身体随之每况愈下,生命垂危。她几乎绝望了。此时她看见窗外的一棵树,树叶在秋风中一片片地掉落下来。她望着眼前的萧萧落叶想:‘当最后一片叶子落下时,生命就都结束了,我也得离开这个世界而去了……。’正当我喝了口水,思索如何说下去时,她忽然接着说了起来。
“一位同样患了病的老画家贝尔曼,在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的晚上,顶着*,用彩笔在墙上画了一片叶脉青翠的长春藤树叶。最后一片叶子始终没掉下来。正因为生命中有了这一抹‘永恒’的绿,琼西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老贝尔门先生却在琼西病好的第二天去世了,而那最后一片绿叶却成了其默默无闻的不朽杰作。”她侧着身,头依旧伏在双臂上,闭着眼睛浅浅的笑。
“你……”
“《最后的一片树叶》,欧•;亨利的著名短篇小说。”
“啊……”我再次喝了口水。
“不要再喝了,我看不出你脸红的。”她睁开眼睛笑得很灿烂。“今天傍晚的阳光怎么这么热烈,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我用右手背轻轻抚过脸颊,有点热。
“嗯,我……我再讲个故事?”
“还讲?如果有儿童故事大赛,我建议你参加,决对头名。”
“……”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再说煮鸡蛋都可以不用火与锅了。”
“……”
微风拂过阳台,她扑哧笑,我呈怒目金刚状。
“不笑了,不笑了,再笑我就等不到最后一片绿叶了。”
她转过头忍住笑,清了清喉咙正经地对我说,“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王*殿?”我调侃了一句。
这次她没笑,只是平静地看着夕阳,“大海边的夕阳一定很美吧!”她轻扯嘴角,仿佛一丝微风拂过平静的湖面,泛起细小的涟漪。忧郁的眼神仿佛无限遥远的回忆,追寻着古老的梦。我想起了《蒙娜丽莎的微笑》。
我不知她这句话是询问还是自言自语,总之我觉得此时还是保持沉默的好。让寂静林间鸟的啁啾、清澈如水的微风、夕阳残留的温馨梦幻照彻此时我生命中最美的时刻。
在那个傍晚,我觉得对她的了解更进了一步。说起人与人的了解很奇怪,有些人用语言交流了一生,也只局限于平时的吃喝消遣。有些人只需用眼神交流的那一刹,却仿佛能洞彻双方整个生命。
我从没如此深入过一个人的灵魂,而在这个充满夕阳温柔光浑的傍晚,我的心灵于十三年后又一次重归宁静,宁静得如一个熟睡的孩子,完全忘却了自身许多躁人的烦恼,紧崩的神经也完全松懈下来,沉浸于美丽的梦。
我忽然忆起十三年前她与我在夏日的夜晚,一起站在阳台上望着满是星斗的夜空。她同样说了一句话,海边的星空一定很美吧!
宁静的星夜,温婉的热风,辰星般的眼神,随着时空的波浪蔓延至了这个充满圣洁光辉的傍晚。我感受到了两者的契合,甚尔在那一瞬我竟无法分辨出她与静。似乎她就是静,静就是她。或者他俩本就是……
本宁静的心绪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打破了,我知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亲眼看见了她的离去。
“你有什么伤心事吗?”静突然看着我说,仿佛直视我的心底。
“嗯?”
她不言语,只是提出了一个请求。那个请求对她来说很重要,她说。她可以用我想知道的一切作为交换。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答应她的请求的,是直接一口答应还是犹豫了半天,或者只是沉默,然后点头。我对她的交换条件不甚在意。
总之我答应了她,一切都发生在这个傍晚。
我答应她去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