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心中恰如万针攒刺,呆呆望着她,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竹琬轻声道:“阿瑶,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我也舍不得你……你以后一个人了,他们再欺负你……我没法子帮你啦。”
竹瑶哭道:“我不要一个人,你去了,我……我一个人也没意思……”泪眼模糊之中望出来,只见竹琬也呆呆望着自己,眼底盈满了泪水,却落不下来。两人四目相视,心头一刹时间都涌上了童年嬉戏、少年相伴的情形,十六年来形影相随,亲密无间,老天若定要教这二人分开,老天也实在太忍心了罢!
竹瑶忽然想道:“倘若老天嫉妒,非不许我们并生于世,那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我比她大得一刻,便让我先死几十年,换得她活着也好!难道老天便不能垂怜?”
竹琬道:“阿瑶,我不要你换得我活命。若是老天真的肯垂怜,就让你分一半性命给我,你和我都活着,那才是真正的好了。”
竹瑶应道:“是啊。”忽地一呆:“我还没说话,她倒已知道了。”竹琬道:“好奇怪么?我听得见你心里说话。”
他们本是同胞双生,血脉相连,这时临当垂危之际,更是心念相通,浑若一人。
竹瑶道:“是,我想你也能听见。阿琬……”只见她慢慢闭上眼睛,心如刀绞,只觉自己另一半生命也隐然离体而去,想道:“阿琬当真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是寂寞孤单。若是我真能分一半性命……分一半性命……”突然一跃而起,大叫一声。
竹琬本已闭目,被他这叫声一惊,不禁又睁开眼来。竹瑶抓住她手,急急的道:“阿琬,你等一等,我分一半性命给你,你……你一定要等一等!”这时兴奋已极,语无伦次,也不知怎样说才好,伸手自她怀中摸出那柄“绿水”短剑,反转剑锋,便向自己左手手腕之上划了下去。
竹琬大吃一惊,还未叫出声来,他已将手腕伤口直凑到自己口唇旁。竹琬急道:“不成,你……你前些日才失过血……”一句话未曾说完,他的热血已经直涌入喉间,她身不由己的吞咽下去,几口热血落肚,本已冰凉的身子登时有了暖意。
竹瑶眼见左腕血液渐凝,便即换过右手,依样在腕间划了一道,割破血脉,强行喂她服食。竹琬欲待挣扎,哪里挣得脱他手?再喝得数口,忍不住恶心,但实在不忍拂了他这番心意,竟硬生生将一股反胃欲吐之意按了下去。心知他这般实是以自身鲜血换得自己活命,内心深处感极恸极,不自禁泪水夺眶而出。
竹瑶左右双腕连割了数道伤口,轮流喂她几遍,见她安静吞咽而下,并未再吐,心下稍慰,知道这方法纵然算不得灵验,却也着实有效。但他这一个月间刚经失血,虽然已将养恢复,这时蓦然大量放血,却也自觉心跳气促,心道:“趁她不吐了,我再取伤药给她服罢!”哪知才站起身来,陡然一阵头晕眼花,支持不住,一交坐倒,晕了过去。
竹瑶醒转之时,只觉腕间伤口刺痛,一时兀自恍惚,伸手去按,耳边只听有人急道:“不要动,给你上药呢!”竹瑶喃喃的道:“阿琬,是你么?”蓦地惊觉,急忙睁开眼来,第一眼看见的果然便是竹琬,自己仍是坐在床脚之下,她正自蹲在旁边替自己手腕上药包扎。竹瑶急道:“阿琬,不要起来,你……你还没好……”竹琬道:“我老不好呢!早就好啦……不过还是没力气……”说着话已觉支持不住,顺势坐倒在地。
两人并肩坐在床脚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又想哭又想笑。竹瑶好半晌才道:“阿琬,你……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竹琬道:“你晕过去了,我什么时候没醒着?好不要脸,在人家房里睡了一夜。”竹瑶才看见天色已明,这一夜竟已过去,笑道:“不对啊,这是我的房间罢?”竹琬笑道:“我不管,我在这里,便是我的房间了。”
竹瑶不由一笑,见她恢复故态,心情实在好到了极点,笑道:“好罢,你的便是你的,算我不要脸便是。”摇摇晃晃,终于撑起身来,仍觉头晕目眩,回头道:“阿琬,起得来么?”竹琬道:“起不来啊,你又不拉我……不,不,你手上有伤,我自己起来罢。”竹瑶却已伸手相拉,她扶着床沿,站起身来,又是一交坐在床边,道:“阿瑶,你也坐下啊,有什么客气?站久了要头晕的。”
竹瑶只觉舌底隐隐有本门伤药的雪莲清香之气,知道她已喂自己服过了药,问道:“你吃过药没有?”竹琬道:“啊哟,我自己忘记啦。”竹瑶骂道:“坏记性!”但知道她定是先顾着自己,心中好生感动,走过去取了药来递给她。竹琬笑道:“我今天高兴,随便你骂什么都不打紧,下次你再敢骂我试试看!”竹瑶也笑道:“只要有下次,那便什么都不打紧了。快吃药罢。”只走得这几步,已觉全身虚软,便在她身边坐下了。
竹琬一面将药丸纳入口内,一面道:“阿瑶,你不知道,你夜里晕过去了,我怎么叫也叫你不转,又爬不起来。好不容易起来了,却又拉你不动,反而也跌了一交。你在地板上坐了一夜,我也在地上陪了你一夜,大家扯平啦。”竹瑶道:“我不过是失了一点儿血,又不碍事,你下来拉我干什么?真不知道保重。”竹琬叫道:“啊,我拉你都不好呀?你又不知道人家心里急坏了,你不醒,我……我……”竹瑶看见她双目红肿,问道:“你急哭了?”竹琬道:“胡说,鬼才为你哭呢。”竹瑶笑道:“那你眼睛怎么肿了?”竹琬道:“肯定是被人打的,你看错了。”竹瑶道:“他可没打你脸。”
竹琬听他一提,登时恼怒起来,大声道:“阿瑶,我……我要报仇!”竹瑶奇道:“你夜里不是还叫我别报仇的么?”竹琬道:“那是叫你,我自己报仇都不成么?不过……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阿瑶,咱们回家叫爹爹给我好好报仇,一定要打还我这一掌,好不好?”竹瑶叹道:“怕是不成罢。你难道不知道他家对咱们一家有恩?听说好象就是咱们出生的时候,一家人遭遇仇人追杀,多亏他家的人出手,才救得咱们一家活命。爹平生最是恩怨分明,既然欠了他家的人情,那就说什么都不会和他动手的,哪怕他将我们都杀了也不会。”
竹琬急道:“要这么说,难道我的仇便不报了?”竹瑶搂着她肩头,柔声道:“只要你还活着,就什么仇都不必记啦。再说人家确实也是失手,他……他也懊悔得很。”竹琬愠道:“失手,哼,失手也没他这般狠的,险些要了我命。若不是你肯分半条性命给我,现下我还不知在哪儿呢?他又懊悔个鬼!”竹瑶道:“他懊悔可不是假的,当时被我一句话便险些逼得他自尽,后来……后来又亏得他钟师妹肯来出手替你疗伤,若不是她先给你治好了内伤,我便是想分一半性命给你,怕也不能的。说起来还该谢她才是。”竹琬叫道:“什么,他差点儿打死了我,我还要谢他?”竹瑶道:“不是谢他,是谢钟姑娘,不过钟姑娘也是奉他的命来的。”
竹琬不说话了,看了他半晌,才道:“阿瑶,你为什么一股劲儿的为他说好话?难道全是看在什么钟姑娘面上?”竹瑶摇头道:“不是,我是因为你好了,所以也不必记恨他,跟什么人都不相干的。若是你不好,那不管他后悔到怎样,我都不会饶他,哪怕当真要负恩也说不得,我……我宁可先杀了他,再以死相谢,也对得住他一家了!”
竹琬怔怔看了他良久,道:“爹为什么老爱说你心软呢?我看你比谁都狠。”竹瑶微微一笑,道:“当真么?夜里珠钿姑娘倒也这么说的来着。”竹琬叹道:“可是你就只是对自己狠,对自己人狠……昨天你出去打架时对我那副样子,真把我气得要死。可是……可是我也知道你是不想连累我才那般。”
竹瑶摇了摇头,看她脸色仍是苍白如纸,说道:“你才好了,不要多说话,歇一歇罢。”竹琬道:“不,我偏要多说几句。你方才说什么他险些被你逼得自尽?”竹瑶道:“那时他自己递过剑来要我动手,我虽没接剑,说的那一句话却也着实狠得紧,我……我确是恨极了。幸好他没死得成,不然你活转了,岂非我大大的对他不住么?”竹琬冷笑道:“我才不信呢,他可没死啊,不过是假惺惺罢了。也只有你才教他给骗倒了。”
竹瑶道:“不是的,他那模样决不是骗人,那时候……我以前从来也没见过人家心碎的样子,可他递剑给我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他……他真是心都碎了。”
竹琬不语,过了一阵道:“我们不提他啦。阿瑶,我……我想回家。”竹瑶一怔,问道:“你想家了?”竹琬叹道:“也不是想家,就是……外面一点儿也不好玩,说不定哪天又要送命,还是回家算了。在爹爹妈妈身边再没有这些事的。咱们伤好就走罢,回仙霞岭去,好不好?”
竹瑶心道:“昨日凌前辈已经说爹妈都已上天山去了,仙霞岭哪里还有我们的家?”但知道妹妹素来娇纵,此刻重伤之后,定然是想要父母好好抚慰一番,倘若得知父母家人竟已弃自己二人而去,自必要伤心哭闹,这件事万万不可说穿,便道:“阿琬,不好的,这时候回家可一点都不好玩。我跟你说,不如咱们养好了伤,再逛几天,索性等到十月,爹爹接任掌门之日,咱们径自上天山去,吓他们一大跳,可不有趣?”竹琬想了一想,拍手道:“好啊,我倒没想过这个主意,阿瑶……”她伤势虽好,毕竟尚未痊愈,说了这半日的话,精神疲倦,不由“啊哟”一声,仰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