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竹瑶嘴上虽然轻薄,心中却对这“高不贤”颇为忌惮,不敢托大,长剑青光闪烁,使的正是本门的一套入门功夫“秋水剑法”,既是攻敌,亦复自保,剑尖所指,始终变幻不定,只是发挥自己剑法所长,不与对方刀刃相交。
这“秋水剑法”虽是他们一派的入门功夫,但端凝中不失迅捷,庄严中不失轻灵,内中博大精深,竹瑶哪里体会得了?好在这路剑法乃是西域一个奇女子所创,剑路招法与中原各家的剑术截然不同,高齐贤见他出剑变幻无方,饶是一生自负见多识广,也猜不透他剑法的路子,倒也不敢轻敌,出招便存了小心,不敢贸然发招。因此数招一交,竹瑶居然大占上风。
斗到分际,高齐贤喝声:“着!”反刀“沉雷泄地”,直上直下猛砍过来。竹瑶斜身振腕,也喝声:“着!”一招“夭天之蛟”,挺剑向他下腹疾刺。高齐贤大喝一声,单刀“风扫落叶”,着地砍去。岂料这招“夭天之蛟”却是灵动之极,他只道竹瑶必要回剑护住下盘,却见他纵步急跃,足尖在刀面上一点,微一借力,身形拔起,那一剑已提及心口直刺下来。
竹瑶所学的剑法本以奇诡见长,这路“秋水剑法”更是凌厉狠辣兼而有之,加上他极高明的轻功身法,使来虽轻描淡写,却是万难抵御的一记杀着。高齐贤单刀被他足下一点荡开,一时哪里收得回来?但觉冷气飕飕,对方长剑已指到了胸口,不由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不料竹瑶剑尖并不下刺,只是虚虚点在他胸口,说道:“高不贤,你放了人家小姑娘罢!”
高齐贤暗叫一声:“惭愧!”心想对方毕竟是个初出道的雏儿,得此良机居然不趁势直上,一剑制自己死命,又或制住了自己再要挟放人。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好罢!”斗然间胸口一缩,上身硬生生的让开尺许,右手刀乘机便出,一招“上步撩阴”,向他胯下挥去。
竹瑶大吃一惊,想不到自己一念仁慈,手下容情,他居然突施杀手,此刻优劣易势,不及回剑相挡的反而变作了自己,危急中左手急扬,身形急闪,两枚银针射了出去,同时向右跃开。高齐贤听银针来势劲急,只有挥刀格开,这么一让,竹瑶总算逃脱,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定了定神,怒从心起,挺剑又上,高齐贤知道他此次下手必不容情,当下单刀霍霍,右削左砍,每一招都是狠辣杀着。竹瑶被他一轮急攻,一时还不出手来,当下使出母亲所授的一套“捕风捉影”的轻功,绕圈游斗。高齐贤连砍四四一十六刀,刀刀如风,却带不到他一片衣角,不由得又惊又怒,喝问:“你究竟是哪一派门下?”竹瑶还了两剑,笑道:“我偏不告诉你,你自己猜猜看!”突然剑法一变,使出了自父亲那儿偷学来的一套“怀柔剑法”。
这套“怀柔剑法”乃是他父亲的义兄章怀秀自创,抒写自己一生失意的心情,数十年相思苦恋、柔情蜜意尽皆包括其中,招缓式凝,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了悲愤抑郁之意,自他父亲退隐深山之后,从未现于江湖。他父亲以这套剑法使动时必要心与剑和,方能发挥威力,儿女们年纪尚小,不能体会内中深意,因此这剑法丝毫未传。但竹瑶竹琬兄妹从小便顽劣无比,软磨硬求虽然全不管用,但趁父亲练剑时在侧偷看,终于却也学了几招。他父亲得知,只是淡淡一笑,也由得他们去了。
珠钿本来又惊又怒又怕,正自六神无主之时,陡见有人出来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一喜,登时破涕为笑。但凝神看这少年使剑,见他长剑连递,剑招中竟是蕴含千般怨愤,万种愁苦,突然间心头一酸,眼圈儿又不由得红了。
竹瑶长剑圈转,一招“郎骑竹马”使罢,剑锋斗然间翻了上去,直指高齐贤小腹。这一招名叫“妾弄青梅”,他手中如持花枝,脸上微微含笑,剑招却是狠辣无比。高齐贤见长剑来得怪异,吃惊之下,大喝一声,举刀当头力劈。竹瑶低头还了一剑“冷月冥冥”,剑光吞吐,仿佛旅人独行,空谷见月,思妇怀人,深宵凭栏,此情此景,凄迷万端。高齐贤见眼前白光森森,冷气袭人,似乎满厅都是剑影,当下守紧门户,不敢轻举妄动。
竹瑶使了几招,便逼得高齐贤转攻为守,心头一阵得意,“怀柔剑法”却再也使不出来。他不知道这套剑法要心剑相通,不由诧异,心想:“这套剑法我会的不多,还是换一套罢!”一套“怀柔剑法”堪堪使了几招,剑式一变,又换作了“素华剑法”,一招“暮雨潇潇”,剑点攒刺而出。
高齐贤这次却识得了,单刀挥动,呼呼呼连劈三刀,喝道:“你是‘江南奇秀’薛易霁的门下?”竹瑶笑道:“你又错了,我自住在岭南,跟江南的薛家风牛马不相及,怎么扯得到一起?”说着剑尖一顿,长剑疾如星火,如电直射,却换了向姐夫南昭学来的“仙霞剑法”中一招“点化众生”。
高齐贤愕然道:“你是仙霞派净因老和尚的嫡传弟子?”净因大师是浙闽交界处仙霞派的掌门,仙霞一派,唯他传人中有不少俗家弟子,竹瑶姐夫南昭便曾是他的得意门生。本来竹瑶的年纪只够得上做净因的徒孙辈,但高齐贤见他这一剑出手不俗,似已得仙霞剑法的精髓,故有此一问。竹瑶笑道:“你还是错了,净因老贼秃给我做徒弟还不配,如何做得我师父?唉,长胡子,你猜谜儿的本事很不好,干脆别猜了罢。”其实高齐贤单凭一招一式便可看出他所使的剑法之门派渊源,这份见识,却也过人。但竹瑶所学甚杂,虽然功力尚浅,各路剑法只能学其式而不能窥其神,可此刻东拉西扯的乱使一通,却将高齐贤弄得满头雾水,不知所以,心情不禁大沮。
海沙派众人见他久斗不下,不由得面面相觑,那个持鞭汉子骂道:“他妈的,臭小子,缠住没完没了,这丫头是你的小情人么?”竹瑶正自侧头避刀,闻言大怒,扬手便是一缕银光向他射去,叫道:“我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你口里放干净些!”那人张口正要回骂,不料竹瑶算得准极,这枚银针不偏不倚的正射中他门牙,那人“啊”的一声,险些没撞下吃饭家伙,吓得就此噤声。
但就这一分心,便失了先手。高齐贤岂容他还手,一柄单刀着着进攻,竹瑶连喘气的工夫也几乎没有,只仗着眼疾手快,挡刀自保,转瞬便已拆了百余招。
百招一过,竹瑶立见窘迫,他只不过是剑法精妙,无论对敌经验与内功火候都与高齐贤差之远矣,久斗之下,力不从心,不免凶险万分,此刻便满心的想要脱身保命,却亦不能。高齐贤早瞧出他这个弱点,这时得手,口中哈哈大笑,手上单刀劈风,使得越发紧了。珠钿瞧得,不禁大是惊惶。
竹瑶力战之下,一步步后退,不久已退到自己桌边,退无可退,眼见高齐贤又是一刀砍下,侧身急避,擦的一声,单刀离身不过一寸,砍入板桌之中。这一刀力道甚猛,桌上茶盏儿一齐跳了起来。竹瑶心下暗惊:“今日我可要不妙了,这可怎么是好?”随手抓起一只茶碗掷了出去。
高齐贤让开掷碗,一声大喝,拔出单刀,又是搂头急砍,竹瑶已跳到了桌后,叫道:“喂,长胡子,你怎么这么不讲礼貌?我送茶给你喝,你怎地不接?”高齐贤冷笑道:“那可多谢得很啊!”
竹瑶趁他说话分心,左手已在衣袋里一探而出,笑道:“多谢是不用了,你不爱喝茶,便吃我几枚银针,怎么样?对了,我这针上今儿可加了法宝,听说你们海沙派也挺喜欢穿心腐骨的毒药,当然是不会怪我的。”
高齐贤沉着脸道:“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竹瑶笑道:“你不信也不打紧,反正这滋味真的与众不同,还请阁下品鉴品鉴。”手上作势,指缝间果然都是银光闪烁。
高齐贤昨日见过他发射银针的手段,心下也颇为忌惮,生怕他情急拼命,果然将所谓“与众不同”的毒针射了过来,若以“满天花雨”的手法射出,自己未必能够尽挡,虽然口硬,却也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刀横胸口,正欲再行喝骂,忽见楼梯上走进来一个女子。
第二回
众人齐向那女子看去,但见她约莫二十余岁年纪,白衫绛裙,鬓边簪了朵浅粉色的珠花,若非背后斜插长剑,直如一大家女眷,而她容色间一片温雅娴静,却实在又不似身怀武功的模样。楼上本来刀剑相交,一片杀气,这女子一来,陡然安静了下来。珠钿第一个叫出声来:“小姐,小姐,你怎么来了?”
高齐贤喝道:“姑娘是谁?”他听珠钿称她为“小姐”,心想只怕还是那姓萧之人的姊妹,心中大是忌惮。珠钿怒道:“这是我家小姐,是我们少爷的师妹,你大呼小叫,好没礼貌。”高齐贤不去理会,又喝道:“姑娘到此,有何贵干?”
那女子走到珠钿身侧,斯斯文文的说道:“舍下小鬟不知何以得罪了诸位,以至被擒?”话声极是娇柔,虽然询问,言语中却不带半分愠怒,传入耳中,众人都觉得说不出的舒服,不自禁的都是大生好感。
高齐贤却不为所动,冷冷的道:“姑娘如此说,想是这丫头的主人了?请教芳名上下?”那女子道:“我姓钟。”高齐贤怒道:“我问你叫什么名字。”珠钿忍不住大声道:“我家小姐的闺名,和你们也是说得的?”
竹瑶休息了一阵,已然恢复,插口道:“高不贤,你真是不贤的可以!人家姑娘的名字自然不能跟你说,你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连规矩都不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