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我突发灵感,说:“那这样,把你两个的合起来,做一顿试试。”于是海南的服务生给大工打下手,将活龙虾去头尾去肠洗净,大工将锅烧热,放油葱姜蒜糖盐……那天中午,“孙家酒楼”的厨师进入厨房的时候,立刻被一股从未有过的奇香纠缠,那一锅鲜红肉美的麻辣虾球从此成了“孙家酒楼”的招牌菜之一,荆州的大工成了厨师,那位海南来的服务生给他当大工。吃麻辣虾球喝冰镇啤酒是很爽的事情。后来在北京,有一条街以麻辣小龙虾出名,我也去吃过,还行,却跟武市的麻辣虾球没得比。(此段仅为纪念那段吃麻辣虾球的日子及越来越少的龙虾)
暑假,孙三兰写信来说,她在美国一切都好,找了份工作,让母亲不用寄钱来了。这是她去美国的第二年。我记得孙三兰临去美国前,母亲对她说的话。母亲说:“三兰,无论你走到哪里,哪个国家,就算你拿到绿卡,成为了一个外国人,你也改变不了你的黑头发、黄皮肤。所以要记住自己是个中国人,自己的家再怎样也是自己的家,你不爱自己的家,别人就会欺侮它,你摆脱不了,还不如去建设它、改造它,让它美丽起来。”我一下子对母亲肃然起敬。
母亲很重视孙三兰的出国留学,她亲自送她去了北京,到了国际机场。每次收到孙三兰的来信,母亲都看得很仔细,再忙也要一字一句地回信。母亲回信说:
三兰,钱你不用担心,今年的毛利应该不会比去年差。你好好学习……我的身体很好,我在郊外买了块地,正在盖房子,你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房间……波波高中毕业了……
母亲写好信交给我。“寄最快的那种件啊。”她嘱咐我。当时在她的酒楼里,我拿着信就走,她叫住我:“吃了饭再走嘛。”
“你不是要我快吗?”我说。
“明天早晨寄也可以嘛。”母亲说。我撇撇嘴走了,离开酒楼前带走了两份麻辣虾球。小浪在酒楼外等我,我骑着自行车,她拿着龙虾坐在后座上,我们回家了。
天桥边,一个年轻人抱着一把旧吉他边弹边唱着,年轻人很疲惫,仿佛几夜没合眼。旁边有一告示,他要卖他的吉他。
小浪停住了,从车上下来,她盯着告示和那把吉他。
“你不会是想要这把旧吉他吧。”我说。
小浪不说话。
“如果喜欢买把新的好了。”我拉着小浪要走。
“两位小姐,这可是把好吉他,你看那木质,旧是旧点,但音质非常棒,如果真想要就给50元钱吧。”年轻人说。
小浪上前摸着吉他。“你能便宜些吗?”她问那年轻人。
年轻人摇摇头。继续弹奏着他的吉他。
小浪重新坐上自行车后座,年轻人的吉他声越来越远。“你真喜欢那把吉他吗?”
“他弹得很好。”小浪说。
------------
孙波:每次散步时最终想到的人(4)
------------
“学吉他很苦的。”我们说话的时候,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停在我们面前。是王芳,她比以前瘦了一点,苗条多了,一年没见,头发也烫了。
王芳的车后面架着一个圆鼓鼓的大麻袋,她一停住车,就动手解车后的大麻袋,很快抱出一个大西瓜,“拿去吃吧,单位分的。”王芳硬要塞给我,我说:“我拿不了。”
“那我给你送回去。”王芳说。小浪很不高兴,将脸别向一边。
“什么东西?好香。”王芳问。
“麻辣虾球。要不要一起吃?”我说。
“好哇——”
“我有事,我先走了。”小浪将麻辣虾球放在车前的筐里转身走了。
其实第一眼见到王芳时我的感觉和小浪一样,白得腻人,又高又胖。一开始她没把我放在眼里,她在我们的课桌中间划下了三八线,在我超过那条线的时候用手掌砍了我的胳膊一刀,我当即还了她一拳,那一拳就把她的鼻子打破了,流了不少血。她哭哭啼啼地找到了班主任杨老师,杨老师非常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后冲着王芳说:“你那么大的个子还让她给打了,你说你笨不笨。”
以后王芳对我非常尊敬,帮我擦桌子,写作业,做清洁,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给我讲了许多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新鲜事。她说她经常在半夜里被惊醒,她看见她的继父将她母亲压在身下,她母亲痛苦而又陶醉的表情。她说得我懵懵懂懂的,似信非信,而又忍不住想再听点别的什么。
王芳比我大两岁,上五年级时,就已经来了初潮,她很得意地把她的沾着血的月经带拿给我看,我看着想吐,我说我这辈子也不想有那玩意儿。王芳说不行,那样你就不是个正常的女人了,她说这是她继父说的,她的继父告诉她来了“这个”就证明她是个正常的女人了。她说她的继父对她非常好,哄她睡觉,给她讲好听的故事。她说她来“这个”时肚子就疼得厉害,她继父就帮她揉着肚子,她继父摸她肚子时很轻柔、很舒服,她的继父一摸她的肚子她就不感到疼了。
王芳总说她继父怎么怎么好,说得我羡慕不已。我父亲从小就不在我身边,而母亲和姐姐又忙得很,所以对那些夸自己父母的同学向来是非常的羡慕,也非常的嫉妒。有一段时间我很想见见王芳的继父,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个好法。
暑假,我决定去王芳家写作业。
天气闷热潮湿。王芳家是平房,走到她家时已汗流浃背。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穿着大裤衩、光着上身的中年男子,我有些不好意思,家里只有父亲一名男子,并且父亲一年四季都穿得整整齐齐,哪怕是炎热的夏季。我站在门口有些犹豫,中年男子一听说是王芳的同学忙把我拉进屋。
我知道这就是王芳赞不绝口的继父。
王芳正在洗澡,王芳的继父说。
这时王芳在厕所里叫她继父,她继父答应着进了厕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王芳的继父从厕所里擦着手出来,说:“看看,这么大了还要我帮着擦背。”
我当时惊得说不出话,一溜烟跑回了家。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王芳的家。
初三时,王芳辍学顶她母亲的职,进厂当了名车工,而那一段时间却是我学生生涯中闪光的时刻。
那段时间我很听话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母亲和姐姐们管教得好,而是我对化学和物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初三期末考试时,我的总成绩排在全班第四,全年级第八,而物理和化学的单项成绩竟是全年级的第一名。我没有想到我对化学、物理的喜爱也会带动其他各科的成绩。上学以来我第一次被评为三好学生和全校的标兵,母亲和姐姐们非常高兴。母亲第一次参加了我的家长会,我至今都记得她当时对我的班主任说的话:“好孩子怎么着都会是好孩子。”
和王芳再次相遇后的第二天,她拿了一些舞票来找我,说是单位包场的舞会,每天都有。我正准备去找小浪,她说:“去吧,可以叫上小浪。”
小浪和王芳依旧不和,相互说着坏话。
舞厅洗手间里,王芳说:“孙波,小浪很喜欢你啊。”
“喜欢怎么了,你不喜欢我吗?”我问王芳。
“不是的,我今天看见小浪亲你的照片,很迷的表情,”王芳说,“那不是爱你是什么。”
第二天小浪也找到我说:“你知道吗,王芳和她的继父亲嘴。”
“别瞎说。”
“真的,我亲眼见的。”小浪肯定地说。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王芳的继父帮王芳擦背的事。
“你不觉得恶心吗?”小浪又加了一句。
以后,我没有再理王芳。
这一年的秋天我走在街头,看着枯枝黄叶,灰天暗地,一种凄凉不约而至。我害怕这种凄凉。这是父亲走后我再次有这样的感觉。我不知道在这倒霉的秋天,又将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
我躲开小浪已经六天了,我单纯地想或许躲开后事情就会好一些。我和小浪,我们只是最好的朋友,我一直都是这么说。
天越来越黑,天气也越来越冷,我一点回家的意思也没有。可是我很想找个人聊聊,当这个念头一闪时我看见了画家,我的心顿时温暖了许多。
我认识画家时就知道他有妻子有儿子,但这并不影响我和他做朋友。画家是我唯一的一个男性朋友。
我的母亲和姐姐们经常把来家中找我的小浪赶走,这缘于小浪的母亲和我父亲有一段陈旧的往事。我知道这对小浪是不公平的,并且,我对母亲和姐姐们越来越多地干涉我的行动开始感到厌烦。她们从不明白我不快乐!我会寂寞!我会苦闷!她们一直认为我应该是同龄人中最快乐最幸福的人。我不应该有凄凉和寂寞的感觉,她们的钱一直都在陪着我和满足我。她们把我的一些不成器的行为都怪罪在我交了像小浪和王芳这样的朋友,她们认为是小浪和王芳教坏了我,是我在同小浪和王芳认识后才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不让人理解。
我越来越怀念童年的那些好日子,我越来越寂寞,越来越孤独。我开始理解我的父亲,我明白他那悲惨而黯淡的一生,他痛苦而无奈的生活,我也突然地明白了包围在他身上的那张无形的网,那张他曾对我说过的他永远摆脱不了的那张网,我终于也感觉到那张网,那重重叠叠的围墙。
------------
孙波:每次散步时最终想到的人(5)
------------
我一直在重围中生活,我拥有一切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我孤独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