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错过的我的年华（4）（1 / 1）
及至幼儿园老师处，战争已经结束。敌方人员显然战败，小辫子松松毛毛，哭得满头大汗及满脸泪水，额上一块指头大小瘀青。朱健乐亦挂了彩，眼角一处抓伤，破了皮，涂了一层黄黄的消毒液。小嘴紧抿，怒目圆睁，见到母亲现身，顿时觉得委屈上心头，目中一直打转的眼泪这才刷的滚落下来。
朱紫起先在电话中听得伤到眼睛，一颗心吓得摔成八瓣。而今见只是皮外伤，才将那破碎的心稍稍拼好。
对方家属来的是祖母，老人家一见到大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劈头就道：“你怎么教孩子的。我家妞妞力气小，哪能经得起你们家孩子那么重力推。你看，撞青这样大一块。你说怎么办吧。”
朱紫看看情况，顿时明白三分。
于是问道：“是谁先动手的。”
祖母怀中的妞妞抢先喊，“朱健乐先推我的。”
朱紫顿时看住儿子，严厉的道：“你为什么推妞妞。”
健乐见母亲非但不替自己出头，还拿出这种少有的严肃面孔，顿时觉得天地不仁，眼泪滚得更凶，边哭边嚷嚷：“谁叫她乱讲。习燕子说谎话，她说谎话。”
那边不甘示弱，也大声喊道：“我没有说谎。但是你推人。”
战争再一次开始。双方激烈控诉对方恶行。妞妞一张小脸通红，大喊：“你就是没有爸爸。小朋友们都知道。”
健乐不做声了。转过头，泪眼朦胧的看着妈妈。可怜兮兮的道：“妈妈，我有爸爸。是不是？”
朱紫顿时觉得胸口一痛，仿佛当胸中了一箭。不由蹲下去，搂紧儿子，轻轻安抚道。“是。细猪是妈妈的金太阳，是妈妈的凤凰儿。不哭了。”
这时候，习家的父亲也一脸焦灼，匆匆赶来。
老师慌忙再一次说明情况。到底是年轻父亲，闻言沉下脸，对扭在祖母怀中的孩子低声喝道：“妞妞，你站过来。”
妞妞碍于父亲淫威，不敢不从，期期艾艾的站起来。祖母犹自道：“小孩子，用得着那么大声么。不是你亲生的！”
父亲有些不耐，低声说：“妈。您先别说话。”
发动战争的敌我双方再一次面对面站定，听候大人发落。
朱紫擦干儿子眼泪，柔声说：“健乐，妈妈平时怎么教你的。打架是不对的，男孩子应该维护和平，而不是制造战争。对不对。并且，你看，习燕子是女孩子。在任何情况下，男孩子不可以动手打女孩子。如果你忘记了，妈妈今天再教你一次。现在，你向习燕子道歉。”
健乐万分不愿，抽抽搭搭，终于蚊子似的哼哼道：“对不起。”
对方父亲亦说道：“妞妞，是谁准许你在没有了解事情真相的时候妄加评论了。朱健乐没有说错，你这就是撒谎。快跟人家说对不起。”
妞妞一见对方先认了错，自己这头如再死撑，料到也吃不到好果子。故此亦忸怩着说：“朱健乐，对不起。”
当下双方熄灭烽火，握手言和。
那父亲冲朱紫歉意的一笑，说道：“这孩子给惯坏了，口没遮拦，请别放在心上。”
可见人人知道她是单身母亲。
“孩子们打架，原是常有的。妞妞头上的伤，恐怕要涂点东西。”
他抱起女儿，先行离去。
落后一步的祖母可没有这等同情心，做为长辈，她理直气壮的教训朱紫，“年轻人不检点，生下来了小孩子。又不好好教育。你看这像甚么个事。”
朱紫一阵气闷。也不知道做何答辩。只得苦笑。
倒是一旁的老师轻轻道：“老人总是溺爱一些。”
吵嚷这一阵，她也无心再回去上班。索性对孩子说：“同老师再见。咱们回家。”
她领着孩子执起书包出来。看到前头习燕子扛在父亲肩头，不知道说起甚么，被她父亲在屁股上拍了两巴掌，她手中举着一只棒棒糖，咧开嘴咯咯大笑，管不住口水，流在父亲衬衣上。她发觉了，拿手擦了擦，企图毁尸灭迹。
年轻的父亲，强壮的臂膀。
朱健乐停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眼前一幕。
朱紫只觉得心中疼痛，又愧又伤，无法言表。
良久，才提高兴致道：“不如咱们去儿童乐园。吃冰激淋，坐过山车。”
那是他最为乐意的事情，这时候却只是闷闷的说：“妈妈，我也有爸爸。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来看我。”他今天才发现，没有爸爸是这么不正常乃至不光彩的一件事，他需要确定的答案。
朱紫握紧儿子小手，看着他黑亮的瞳仁，肯定的道：“当然，宝贝。每个人都有爸爸。你也不例外。”
“他为何迟迟不来看我。”
“因为一些原因。他暂时还不能来看你。长大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爸爸是甚么样子的人？是不是像习燕子的爸爸？”
“宝贝。你的爸爸，他十分高大英俊，很好的学识，受人尊重。比习燕子的爸爸更好。”她微笑着眨眨眼睛，压低声音，“但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们不告诉任何人。”
“好吧。”小男孩终于有一点欢喜，渴求的说：“我希望快点长大。”
小孩子总是希望快点长大，以为长大便能变成超人。你要怎么同他们说明，其实长大一点也不好玩。远远没有做小孩子的时候那么好玩。
“那么，还没有长大的小孩子细猪。要不要和妈妈一起玩过山车呢。”
“要。”孩子欢呼，终于忘记了适才的不快。
渐渐的，你的要求会愈来愈高。愈来愈复杂，许多悲伤再也不是坐一次过山车所能弥补的。
途中司徒来电话，关切的问：“你手机适才没人听。我打到办公室，说孩子出事。出了甚么事？”
朱紫只道：“没事，同人打架而已。”
“呵。这小子没看出来啊。平时一副斯文样。”
再斯文的男孩子，也还是男孩子。怎么能不打架。她那些关于不可打架的教诲，只怕要等得他更大的时候，才能酌情生些效应吧。
这时候朱紫说：“若你空了。不如同我们一块玩去罢。让你也重拾一下童年纯真。”
司徒来得迅速。
她立志今日安慰讨好儿子，故此三人玩得十分尽兴。直至晚间方回。
游乐园门口放着巨大的恐龙雕塑。健乐同司徒一路走一路讨论。
“我喜欢恐龙。你呢？”健乐如是说。
“我也喜欢。但是它们灭亡了。”司徒一本正经。“你知道它们生活在甚么时代吗？”
“甚么时代。”
“约两亿三千万年前。”
“啊。”健乐瞪大眼睛，努力想象两亿三千万是甚么概念。出半天神，才崇拜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哈哈。叔叔就是挖恐龙的化石呀。”
“在哪里能挖到恐龙的化石？”
“许多地方。那些它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它们为什么会灭亡。”
“原因有很多……”
一个连珠炮似的发问，一个兢兢业业的回答。健乐甚至走过去牵着司徒的手，以便说话的时候可以景仰的看着他。朱紫被晾在一边。无人搭理。
两人一路攀谈到家。司徒临走时健乐依依不舍送到门口。仰着脸问：“你会记得给我带恐龙的书？”
“一定。”
“拉勾。”
司徒大笑，果然同他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健乐意犹未尽，待人家走了。还自说：“妈妈要是我们家有一只恐龙就好了。”
朱紫骇笑，随即道：“如果司徒叔叔挖到恐龙蛋。你可以请求他给你孵出一个小恐龙。现在，你乖乖将衣服脱了，站到花洒下面去。”
孩子精力透支，洗完澡，乖乖睡去了。
老父带着花镜，在灯下研究一副棋局。见她得空，方同她说：“你伯父白天来过电话。”
“哦。他的血压降下来一点没有。”
“一直吃药。还好吧。他说打了一点钱过来。”
朱紫沉默。想一力撑起一头家，完全不受外人馈赠。谈何容易。
老父知她心意，闲闲道：“我觉得受之无愧，是以收下了。便是当日他们有需要，咱们出手相助，也不见得大家心中有甚芥蒂。”
对老父言辞，她不知是该赞他通达，抑或叹他全盘放弃。但这些年要不是仰仗伯父，他们老小，只怕真得都流落街头。往时他们家业尚在，实则也不曾少接济他人，只是那些人，后来都销声匿迹了。只余下一个伯父。到底血浓于水。是以人家说，打死不离亲兄弟。
她转开话题，说道：“我想寻机会考张文凭。虽说大学生一抓一把，但是少了这文凭。还是寸步难行。”
老父点点头，道：“那会有点难度，但我信你能行。”
“我试一试。改日找找学校章程，自学。”
老父抬起头，目光自镜片后看向她，说道：“你一向聪慧，只是凡事不肯用功。只要你用功做，这不成问题。”
那时候她不知道有需要用功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