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你错过的我的年华(3)(1 / 1)
她的‘跟他走’,至少可以理解出两种意思。朱紫不好给意见。
“跟他走呢。薪水至少可以涨百分之十。”
“那么。甚么是但是。”
“但是我觉得。”她期艾一下,“我觉得他仿佛对我。有点意思。”说完她抓抓头,不胜其烦。
“那不奇怪。你一青春无敌千娇百媚的美少女,中年男人有点想法,很正常。”
“别打趣。人家正经烦恼呢。”她掉过头去自言自语,“如果单纯只是工作能力上的肯定。我没去,那多出来的百分之十的薪水一定会夜夜从梦里面跳出来刺激死我。如果是后者。可是我也不能肯定啊。我总不能去问‘喂,李总,你是不是看上我了。’啊。死掉算了。”
“看上你也不错啊,有甚么不可以。”
“嗤。你少说风凉话。”她是真苦恼,“我找死么。我一冰清玉洁的纯情少女,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等待王子骑着白马前来。怎么可以淌那种浑水。”
纯不纯情另说,在这一点上,家敏的脑子无疑是清醒的。
“都在这里等这么久了,你不怕王子在你走开的时候过来。”
“你认为我不该走?”
“我认为老大可能不希望你走。”她自打印机里取出打好的文件。看一看,几乎是慎重的,签上名。“因为我要辞职。如果一下走掉两个,她会抓狂。”
“你?”家敏立即从她自己的问题里掉过头,转向她,低声吼,“你疯了。现在外头失业率怎样你不明白么。四处都在裁员。眼下公司不裁你都偷笑了。还辞职。”
“所以。你也许可以据此向老大要求,提升百分之十的薪水。”
“你想好了?”
她看着纸上醒目的辞职信三个字。低声道:“公司宣布易主那日。我就想好了。”
家敏看着她白皙晶莹的侧脸,唇角略微的向上抿起,依稀是一个微笑,却隐隐透出几分不相称的恍惚的酸涩来。
“呃。我们加班那日之所以不叫你,是觉得你带着孩子,可能不方便。”她想到一个疑点,解释道。“你是不是因此多想了。”
“好家敏。谢谢你。”她由衷道,“但是我有别的理由。非不得已。”
家敏见状,点点头。问道:“有了新的去向。”
“总会有的。”她站起来,吸口气,仿佛为自己壮胆,“明天是新的一天。”
家敏不由快快的转过脸去,为怕自己眼中那一点莫名其妙的同情之意露出。
她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的声音,一边对自己心里的突如其来的情感刨根问底。过一刻,终于恍然。她那好强倔犟的堂姐,不也是独身带着孩子吗。因为孩子父亲一次酒后失节,她一气之下离了婚。自此里头外头,当爹当妈一把抓,人前倒还光鲜。只是内里有多少血泪,恐怕不足为外人道。是以单身母亲,无论外表看上去多么乐观开朗,或多么不食人间烟火,个中三味,外头人实实不好置评。
消息来得很快,她的辞职信交去人力资源部第二天,她去递一份报告。
李总居然说,“朱小姐,你的辞职信我看到了。但是,我不同意。”
她吃一惊,不由问:“为什么。”
“公司才完成新旧交替,如今稳定压倒一切。原则上,我们暂不予员工辞职。”
她还待再问,老总已经下令,“请尽快将昨天的会议记录整理出来。我们需要开展一个重要的业务。打起精神来。余下的以后再谈。”
眼见外头电话响起,她只得出来接听。
这一天的电话接得她耳朵生茧,铃声响两下,她一手还在键盘上,一手操起话筒,标准而机械的答道:“总经理秘书室,您好。”
如果少年时代的朱紫站在跟前,她该如何表达她自己的意外惊讶之情?
对方似并不急着汇报谈话内容,还似是静默了一刻,引得她再一次问:“您好?”
她听得一把轻缓的女声,略微犹疑的问:“朱紫?”
“我是。”她回答。
文件架上最上头的一个夹子掉下来,正好落在键盘退格键上。一连删除了她打上去的好几十字,慌得她忙腾出手抢救。
“啊。朱紫。”对方轻轻道,“是我,莫诗玉。”
那个夹子没有放稳,复又啪的掉下来,落在键盘上。这回她无心再留意它落在何处。
专心凝神,想着该怎么反应。
“莫小姐。”她这样称呼。
“别这么见外。”莫诗玉说道,“我听讲你想辞职?”
原来如此。她有一瞬还真有那我很重要公司需要我的错觉呢。
“是。”
她那么多事,那么忙。想不到还记得她。并且亲自致电垂询。可见世界上也不全是炎凉。
“依我看,做生不如做熟。”莫诗玉这样说,“其实工作在哪里做,不还差不多。并且李峥嵘这个人,脾气虽坏一点,胜在心肠不坏,工作效率一流,多适应一些不同的工作作风,也是不错的,你说是不是。”
“我将很快要去一趟香港,约半年余。我们会许久才能见上一面。”她补充。
她的意思是:如果你觉得因为我而不自在,我们并不会经常见面。
明明她是施,人家是受。她却能说的这样婉转体贴周到,真正出来做事的人,大家子教出来的能干女子。原是这样的。朱紫几乎发誓要向她学习。
“谢谢。”她说,“我认真考虑。”
“这就对了。”对方说道,“有空我们吃饭。”
挂上电话她犹自在挣扎。外头投出去的简历,几乎石沉大海。有回复的,差不多都是‘请等我们消息’。意既没有希望的意思。
家敏一回来,便尖叫,“你干嘛。”
她这才发现,她的电脑屏幕上,惊天动地的点满了顿号。还在持续不断的点下去。
“你。神不守舍。”她拿开那个文件夹,“发生甚么事。”
“公司不批辞职。据说怕人心浮动。”
“哈。这是好事。你铁了心要走,也得三个月后。”
她并非想走。只是……
权且这样吧。她同自己商量。等有了新的去向再行打算。
莫诗玉没有错。第一,李峥嵘工作效率高。第二,脾气坏。
还有,第三,以公司为家。
基于以上三点,平日里一干自诩人中精英的中高级管理个个不同程度的带一点灰头土脸。经过她们跟前去敲那道门的时候,也带三分不自觉的战兢。
老大熬到甚么时候,她们自然也得誓死追随。
如此一来,她早上八时许出门,不到夜间九时以后,走不开人。
家敏背地里抱怨,“早知如此,我该跟了前老总走了。”
她笑,“现在去,还来得及。”
“霍。不是公司不准请辞么。你都不让走,我那是更没可能的了。”
啊。实际上。世界上的事,有得不到的工作。可是哪里来的辞不掉的工作呢。不外大家心里明白,当下市场,找份合适工作实属不易。甚么办法,形势比人强。我们是这样妥协的。
有时候回家晚了,略做洗漱,往床上一倒,即刻睡着。引得健乐都要打电话同她表示不满:“妈妈,我留给你的蛋糕都三天了还没有吃。今天你一定要吃掉。”
说得她心底一团温软,顿时觉得再难的事情,也不是问题。
这晚回到家,特特打开冰箱,取出儿子珍重交代的蛋糕。尝一口,无比香甜——孩子们哪怕只给母亲一点点甜头,她们也觉得付出得到了天大的回报。
她进房去欣赏他的睡相。健乐实则是很乖的孩子。淘气管淘气,难得大多数时候,讲得通。此刻他正熟睡,宽阔平坦的额头,额外长的长睫,薄毯子踢到一边。因空调开得很小,鼻尖带一点点细汗。她沉醉其中。
每个孩子,无论她出身多么贫贱或多么富贵,在她还不自知的幼年,一定无数次在这种无知无觉的状态下,享受过父母一往情深的注视吧。只是后来渐渐长大,她们有了自己的世界。学会在睡前关上房门。朱紫仿佛看到幼年的自己,和坐在床旁宠溺含笑打量她的父亲或母亲。
她神游太远。以致电话在外头响了一气。才最后传至她耳中。
“司徒。”
“希望不是吵醒你。”
“没有。我还未睡。”
司徒微做沉吟,才道:“那天我说的话,请别放在心上。”
“司徒……”
“我明白。无论你要说甚么,在你开门之前。咱们都还是朋友。”他抢先打断,为怕她说出断然的话来。
“当然。司徒。只是……”
“那么。我说件正事。”他语气一转,“你若辞职。我觉得有如下几个工作岗位可能适合你……”
她待他说完,才道:“司徒。你的好心我全盘接受。只是真的,让我试试自己来。上有老下有小,我若连自身尚不能独立,如何照顾他们。”
“并且。”她轻轻道:“那辞职一事。我原也只说说,现在改变主意了。”
“哗。”司徒似松口气,“你这人,出尔反尔。”
他想说,害得我担足心事。
“大家都说,做生不如做熟。我从善如流。”
“好吧。为庆祝你从善如流,明朝请你们吃饭。”
“行。”她应得爽快。“我下班后致电你。”
递日李总纠集一帮精英开会,因手头这一宗重要案子,上头会亲临一趟,听取汇报。要求大家打点精神,全力以赴。气氛顿时戒备。私底下多是叫苦不迭之意。
朱紫暗暗告诫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卑不亢。人家莫诗玉这样大方,自己也该学着大大方方。
及至下午,从上到下均处戒备。家敏见朱紫听完一通电话,顿时脸色一变。回身即刻敲老总房门。
李峥嵘待她说完,目光才从文件中抬起来。他本皱着眉在阅文件。
她见他抬起头,立时觉得气短。慌忙低下头,只老着面皮任由他目光扫射。
过一刻,他才说,“朱小姐。这是私事。”
“我明白。李总,对不起。”
李峥嵘迟疑一下,终于平平道:“你是第一个敢于拿私事在这种时候请假的人。我希望是最后一个。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松一口气,几乎要叩谢皇恩。一迭声点头道谢。
出得门来,匆匆交代家敏数句,提起背包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