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上帝在云端眨了一眨眼(1 / 1)
许是天公临时变了主意,第二天竟下起雨来。
公车就要开走,她为追上去,紧追了几步,步步踩在水里。上了车刚刚嘘口气,这才发现鞋子里全是水。
另一位同她遭遇类似的女子亦跺跺脚,喃喃道:“好养鱼了。”
她懊恼当中,不由笑出声来。
世事如今已惯,假以时日,搞不好此心到处悠然。
因下雨,她倒是先到的一个。整理出一个文件,同事们才陆续来齐。
同事家敏见地上一摊水迹,瞧出异样。拿出一对鞋子,丢给她。
她将那双红缎子软地的绣花拖鞋提在手里,犹疑着道:“你认为我可以穿上它?”
“当然。”家敏走过去打开电脑。
“不过前提是你要将脚洗干净。”她回过头强调。“本小姐的压箱底货,瞅着老大不在时改善一下我长期受刑的玉足的苦况。”
家敏个子稍矮,故此鞋跟等闲十公分以上。又喜那鞋型秀气的,可不是受刑。难得她健步如飞。
“老大看到会不会拿圆月弯刀崭我。”
“笨。”家敏走过来,将她的椅子一推,双脚便到了桌子下面。“你不会不让她看到?乖乖的坐这里听电话。我来跑腿。”
没穿过湿鞋的人不会明白穿一双湿了的鞋子有多么难受。
她听从家敏建议。
脚换到柔软干燥的织物里面,立即如蒙大赦,舒适无匹。人是这样子的,给你最好的环境,事事具备,会烦恼生活太难更进一步。如果放在一个极之难挨的环境当中,得到一点改善,便能带来莫大的欢欣。
家敏找来清洁阿姨,央她代为找个风筒吹吹干。
至午餐时间,她已经能穿上干燥的鞋子同她下楼吃饭了。
家敏幼她几岁,入行却比她早。同为行政助理。她们老大管着老总的一应公私安排,她们便是老大手下打杂的兵。
如不是原先父亲手下老臣子何叔介绍,她还不一定能得到这份工。虽然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到底也还有一两人顾念旧情。她对那何叔并无多少印象,只知道他常年笑呵呵,一派老好人模样。似乎亦并不得朱老爷子多少器重,年关时节家中邀请公司精英上门玩耍,并不见他。料不到几年不见,他已另立门户,做得像模像样。
她们吃完饭上来,老大已经在位子上正襟危坐。侧面看去,肚腩上藏无可藏的一圈。据说她几年如一日,早餐只喝清水。午餐惯常是苹果一只,无糖豆浆一杯,有时候吃半片披萨。朱紫不知道她会不会胃酸返流,面对肉质食品,能否不能自控。但饶是如此,体格还是渐渐看涨。朱紫庆幸自己至少有一样好,吃得再野蛮,体重倒还维持安全。
“朱小姐。”她总是这样威严。面上每一颗脂粉。都含着霜。
她赶紧走过去。
“李总去见斯科拉里先生,你跟着去。”
她找出来一个文件夹,放在桌面上点一点。“拷贝过去,你先熟悉熟悉。”
说完又加重语气,以示警戒。“吸取教训,别又当场没电。”
外出见客,实则都是她亲自跟随。但因为见外国人,李总那一口天南地北的英文,有时候颇能说得人家目瞪口呆。带着她,多少添些方便。
“不过一次忘记充电,给她次次拿来念。”家敏低低替她抱怨。她在偷诳网上时装店。指给她看:“这个怎么样。”
她瞟一眼,不假思索的道:“太啰嗦,只见条条带带。况且,是粉红色。”
家敏撇撇嘴,小声嘀咕:“粉红色怎么了。”
“小姐,您贵庚啊。这等粉红色纱裙,只合十岁小姑娘好不好。”
“可是有人卖有人买,都谁在穿?存在就是合理的。”
“你怎好同人比。人家得天独厚,无论时光过去多少年,她的脑子永恒停留在十岁。”
说完为自己言论触动,不由短暂的出了会神。
“可惜我小腿太粗,否则,管她十岁还是八岁。”家敏犹自心有不甘。
她将精神放到文件上头。“我待会出去。收到传真后你负责复个电话。”
待她回来,已过下班时分,家敏居然还在翻那些衣服。见到她,愁着脸,说道:“你说这样多衣服,怎么就没有一件适合我的呢。”不无失望,“天下这么多男人,缘何也没有一个是属于我的。郁闷。”
“别急,慢慢淘。是你的,跑不掉。”她放下电脑,安慰她。
“急不可耐。我同学这个周末摆婚宴,那伴娘是我老情敌。你想想,她容光焕发,我灰头土脸。”她自暴自弃,“我干脆不去算了。”
女人若果安分一点,不处处替自己设置各种假想敌。这世界将会清静许多。
经她提点,她忽然想起甚么。自桌子下拿出一个盒子。放到桌上,“看看这个。”
家敏狐疑着,问道:“甚么?”
“裙子。”
“难道你认为再有一次大雨,将你淋成落汤鸡?”她抖开那裙子,便低低的“呀”了一声,随即铁口直断:“芬迪当季新款。”
她的时尚功课做得十分到位,于是瞪大眼睛,审贼似的,“哪来的?”
朱紫莞尔,说道:“偷的。”
“哗。你行啊朱紫。难道哪个大款看上你了?”
“是A货啦。”
家敏这才稍稍恢复正常,随即感叹道:“想不到如今的A货艺术已经如此炉火纯青。你看这盒子都做得这等天衣无缝,枉我那天才堂姐,还节衣缩食,换季时朝圣似的跑去买一件正品。老天。”
她当即换上,竟是十分合身。左顾右盼,喜气洋洋溢于言表。朱紫有些替她担忧,万一那伴娘因故不能到场怎么办。
“这裙摆够长,哈。正好遮住我这萝卜腿。话说本小姐除却这双萝卜腿,其他地方还是拿得出去的。嗯。鞋子想穿多高就穿多高。朱紫,你简直是辛德瑞拉家的鸽子。”
又微微担心:“会不会给人拆穿哦。”
“你当它是正品,便千真万确是正品。”
“嗯。”家敏点头,仿佛已经同敌人正面交手,“人家问起,只闲闲道‘啊,是那个吗?我不知道甚么牌子呃,朋友送的。’哈哈。她们若看不出来,只道林家敏不知攀了甚么高枝,若看穿了,我就推给这送衣服的朋友,全怪她有眼无珠,一干二净。”
家敏有一切女孩子拥有的虚荣,以及她个人的小精明,巴辣,率真。
她感染到她兴奋,继续出主意,“妆容越素净越好,不用刻意做发型,拿只水晶夹子,将刘海这样别开即可。”
她将头发放下来,随手取过一只回形针别在头发上。居然效果奇佳。
家敏拥抱她,“你利害哦,这叫化繁为简。”
在她专司吃喝玩乐的日子里,最上心的一件功课,便是如何做不经意状,在众人面前凸显自己。她对着过往的自己微微示以嘲讽。随即回绝家敏一定要请她吃饭的邀请。
“我儿子等我呢。需得早回。”
家敏假装不乐,“你不必口口声声儿子儿子,我不是楼下的张三李四。”
她刚来之时,很在男同事间有一阵小骚动。众人正待施展手段,传闻她是单身母亲,便都纷纷金鸣收兵。还有不死心的,直言不讳的问道:“朱紫,你真的是一子之母?”
她微笑。
家敏看不过,“小邓,她确是一子之母,你不如拿她去浸猪笼。”
那年轻人呐呐,“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眼下还无法承担这等责任。”
倒是真心。已经想到责任问题,虽是驴唇不对马嘴,朱紫反倒有一种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