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猜忌生(1 / 1)
上了轿,谢曼儿才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姐姐受惊了吧。”
林笙歌回望着她,三未见,恍如隔世,眼前的谢曼儿与王府之中又是不同,那眉眼间再不是楚楚可人,而是水天一色的秋媚无边,再无一丝清涩与忧心。
“皇上待你,好吗?”明知这一句,显属多余,仍是情不自禁地要问。
轻轻地与她五指相扣,顾左右而言他:“等下我带你去瞧一样东西,你一定会喜欢。”
林笙歌看了看车辇四边簇拥的宫娥,自知这话有些蛮撞了,便了然一笑,点头。
东唐数百后宫华殿,只有怡和宫离皇帝所居的寝宫最近。所以在后宫一直有入怡和宫者为帝后的传说。
但自潘妃入了冷宫之后,这个传说也就蒙上了不祥的阴影,直到这位贤妃蒙宠入住怡和宫,才复生机。
下了软轿,谢曼儿仍是牵着林笙歌的手,并不入内寝,却踏着秋阳妩媚,向怡和宫后边的一片园林走去。
宫娥们远远跟在百步之外,只有一名杏目圆脸的宫娥紧随身后,不停地轻声提醒娘娘小心脚下石子。
林笙歌望了她一眼,猛的想起这不是王府中曾见过的百合吗?看她对曼儿忠心一片,也自欣然。
“姐姐,你瞧那边——”
谢曼儿已拉着她来到一处池阁前,玉指纤纤一指,林笙歌循之望去,不由一怔:“是——玉堂春啊!”
虽不是开花时节,但那无花才萌的绿叶,那笔直的身姿,她一眼便认出来了。
谢曼儿看见她眼中的惊喜之色,便嫣然一笑:“这是皇上特地从汉水移植过来的,虽不是原来的那一株,也聊解我对姐姐的思念之情!”
林笙歌回过头来,鼻间一酸,泪影浅显:“难得你还记得——”
“我怎会忘记呢,无竹苑是我爹爹烧的,他还派人险些杀了姐姐——我只恨我竟是这种无耻之人的女儿!”谢曼儿眼中也隐有泪光。
林笙歌没想到她竟坦然将这些话说了出来,忙摇头:“过去之事何须再提——我只想知道,曼儿现在,快乐吗?”
谢曼儿望见她眼中的担忧,微微一笑,罗袖轻翻,拉着她的手,相叠着轻轻落在了自己的腹部,低眉浅笑:“以前,我只道只有成为人上人,只有摆脱爹爹的左右,我才能活得快乐。可是自从有了他,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我只求我腹中的孩儿能平平安安出世,平平安安的长大,便是我最大的快乐,别无所求。”
林笙歌这才发觉她的腰肢再不是那纤柳一握,她手下按着的地方,宽翩华裳已显出了微微的突起。原来曼儿已怀了孩子!
林笙歌感觉极不可思议地,轻轻在她肚子上抚摸,忙问多大了?
谢曼儿微笑着伸出三指,林笙歌微微一怔,曼儿入宫最多不过两月吧?
猛的想起一听寺的传闻,脸微红,同时恍然:难怪太后会答应让皇上纳曼儿为妃,原来是因珠胎暗结!
“娘娘既知宝贝这孩儿,怎么就不知珍惜自个儿的身子呢!”林笙歌还在琢磨,却听一旁的百合终于忍不住搭话,“上回不是摔了一跤差点伤着么?偏还要来这种湿地易滑的地方——”
谢曼儿眸子一暗,倏地拂袖,让她退下。
林笙歌这才明白这百合为什么一路战战兢兢的,深觉都是自己的不是,便催她回宫里歇着。
谢曼儿便伸手搭着她的肩,往前走到池阁旁的长椅上坐下,微笑道:“百合总爱瞎操心,太医教我多出来走动走动,对腹中孩儿更有益处,所以我才常到这园里来逛逛。只是那日雨后,有些苔滑,才摔了一跤,难道就因咽废食了不成?”
又叫林笙歌坐在身旁,陪她说说话。
“曼儿,其实,我很想知道一事——”久埋在心里的疑问,终究又翻了上来,不吐不快,但旧事重提,只怕令她难堪,不免犹豫。
谢曼儿抬眼望着她,水眸莹亮:“姐姐可是想确认那些坊间之言,关于我与十三王爷,还有皇上的?”
林笙歌发现曼儿远比她想象中的敏锐,而且比之她的吞吞吞吐吐,曼儿更镇定,坦荡。
转目远睇着烟柳宫檐,“姐姐觉得,此时再追究这些,还有意义吗?”
林笙歌咀嚼着这话中含义,不禁一省:不错,就算一切都是宴苏从中策划,谋算了她与皇上,但曼儿跟着皇上,显然比做那有名无实的王妃强。结果既然是好的,又何必追究是谁人的手段何人的计谋?
唯轻轻一叹,仍是愁绪轻染了眉头:“终是宴苏对不住你,不管怎样,你一定很恨他吧?”
谢曼儿悠然一笑:“从来没有爱过,哪来的恨?”
真是,这样?林笙歌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个十六岁时就缠着她,让她做媒的谢曼儿,居然在此刻说,从来没有喜欢过宴苏?
谢曼儿斜眼看她疑惑的表情,倒有些愧然,轻轻拉起她的手:“姐姐,自小到大我唯一真心喜欢过的人,便只有一个,那就是姐姐——因为这世上,唯有姐姐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好,所以,姐姐一定要记住妹妹的一句话:千万别嫁给宴苏!”
最末的这一句话,她表情肃然,绝不是玩笑。
林笙歌不禁惶惑:“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不恨他吗?”
她摇头,眸中的秋波显得有些疲惫:“宴苏予我,早已不相干了,只是姐姐,却是我唯一关心的人,我岂能眼睁睁看你往火坑里跳!”
林笙歌心中一跳,难道皇上将对宴苏的猜忌,告诉了曼儿?
她心乱如麻,曼儿已扶着腰肢站了起来,“来,坐着乏了,咱们到那边树下走走。”
林笙歌便伸手扶着她,只轻声道:“曼儿是怕宴苏对我不好么?”谢曼儿移着莲步,淡淡一笑,显得讳莫如深:“他若对你不好,你又怎会动心?怎会情愿嫁他?”
两人沿着池阁,走上弯弯的廊桥。
风中隐隐听得笙歌绵长。
“方才在金芙宫,那位皇后的一句话,险些要了姐姐性命,姐姐心中,可有所觉?”
林笙歌正低头看着桥下的红鱼,仍在想她先前的那番话,骤闻她说起皇后,不禁一怔,回过头来:“你是说,皇后说那句脂粉易掉的话,是有心害我?”
谢曼儿摇头,叹:“姐姐如此性子,只怕被她剥骨拆筋犹不知呢!”
林笙歌瞠目结舌:“我与皇后,并无结仇啊——”
难道,她是认出了我是那冒充宫女月儿的人,所以恼恨?只是瞧皇后的表现,并不似如此心胸狭隘的人啊!
想想,便笑着摇头:“怕是曼儿你多虑了!”
“姐姐说是我多心,我也不与你争辩,只须今晚你去瞧瞧那宴苏身上可有一只蝴蝶玉坠,便知道了!”谢曼儿笑了,目光竟含着一丝怜悯。
林笙歌不明,“蝴蝶玉坠,与皇后恼我有何相干?”
谢曼儿轻叹,拉着她入了水上的小亭子里。
如此眼波一转,四面来人皆能看得清楚,说话便不再愁被人听了去。
当下将林笙歌按坐在石凳上,正色道:“男女□□上,姐姐果然是那点不透的顽石呢!方才有百合在,我不便明说,你可知昨日我是在何处摔了跤?”
林笙歌颦眉,只觉得得曼儿进了这宫廷,竟处处神秘,倒似每一句都含有玄机,处处让人猜不透。
摇了摇头,催她快说。
她却四下张望一眼,才慢吞吞地用罗帕擦了擦嘴,轻轻落座:“昨儿晚,我听说太后身子不适,一天没进食,就亲自下厨做了燕窝粥,想送到慈和宫去,路经西华园时,谁知突然下起雨来。百合就跑回去给我拿伞,我呢,便在一旁的假山石下避避,结果——我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她一顿,林笙歌心头突突的跳动得厉害!
是了,那日她也是在假山石腹内,听到了皇后与一个男子的私语,难道——
谢曼儿转目看着她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突然明白她对那宴苏,用情已深。
掉过头去,轻轻一叹:“也不过是听着声音觉得相似罢了,我当时吓得摔了一跤,回去后就特地让百合给我寻了一位快出宫的老宫监,一打听,才知道了一些原委。说皇后与十三王爷自小就特别好,不过大宛皇帝临终时留下遗言,他的女儿只能嫁给我们东唐的皇帝,十三王爷为此还曾离宫出走,在民间流浪了三年才被宫廷侍卫寻回来——”
林笙歌总算明白了,原来宴玺说的那个已嫁了人的宴苏喜欢的女人,就是皇后。
那么当日她在假山石腹中所见的那个与皇后私会的男子,定然也是宴苏无疑了!
想着自己竟一直被蒙在鼓里,心一时在火里烧着,又似在热油里煎熬着——若非曼儿再一次撞见,她林笙歌岂不是到死,也是糊里糊涂!
谢曼儿握住她发颤的指尖,轻语:“姐姐,你若是不想回去,就留在这宫里如何?我们姐妹做伴,就再不用受人欺侮了!”
怔忡半响,才红着眼眶摇头:“不,我总要回去问清楚,他若不喜欢我,为何还要娶我?我要瞧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