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连理枝(1 / 1)
只消听那声音,便知又是先前的那名黑衣人,回目一瞥,只见他正一拐一拐地向前,可是往前走了两步,又往后退了一步,显然对他心有余悸。
“下回我一定不会再让你有机会走路。”宴苏唇角的笑意舒淡,说出的话也是风轻云静,却让听的人毛骨耸然。
“这小子还有点意思!”黑衣人后边一个人影一晃,大刺刺地站在了宴苏面前。
居然比宴苏还要高出半个头来,那银色月形面具,一半是笑脸,一半是哭脸,两个黑洞射出的光芒,也是半明半暗。
林笙歌心中一动,不禁仔细注意他的手。
他两只手藏在袖子里,交叉握在胸前。
“听说你就是十三王爷,对吧?”他的声音轰轰作响,淹没了山风的呼啸。
“本王不与鬼鬼崇崇的家伙说话,有什么本事,使出来瞧瞧。”宴苏伸手折下了一枝松枝,表面上托大,暗里已知这次来的,绝非先前的小角色可比,已自警惕。
那蒙面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抖动的双肩,令林笙歌悚然,轻轻抓住了宴苏的衣角,低声道:“他就是那个在无竹苑杀人的人!”
宴苏目光一烁,便将手中的树枝递到她手中,轻笑:“笙歌,在天愿为比冀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别忘了你我的誓言!”
林笙歌不禁着急,都什么时候了,还胡说八道!
那面具人却点着头,阴阴地笑:“小子还真是沉得住气啊!老子最看重胆大的人,赶紧的把东西交出来,我就成全你,让你和你的小情人比冀□□!”
“看来你们是不达目的誓不休了!”宴苏轻叹了一声,回过头来:“我已跟那位仁兄说过,东西我早送人了,你们真的想要,就去找杜兵要吧!”
银面人一怔,“你是说写武林中专写兵器谱的那个杜兵?”
“十三爷,您就别拿杜兵来吓唬人了,你真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这样的东西,你怎么可能平白送人?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一拐一拐的黑衣人忍不住叫嚣。
“把这张图当宝贝的是你们帮主,在我宴苏眼里,金山银山不过是俗物,还不及一本兵器谱来得重要!”
宴苏弹指,看似拂去沾在衣上的灰尘,话音未落,身子却已移了一步,微侧,便闻叮的一声,什么东西打在了他身后的岩壁上。
“小子果然有点本事。”银面人手一招,一阵银光闪过,倏的没入衣袖。
“天衣门的杀手居然会使大宛人的银叶刀,宴苏可也意外的很。”宴苏一语,教面具人的肩膀抖了两下,冷冷一哼,“眼睛够毒,还好死人是不会多嘴的!小叶——”他微微一顿,虽没有回头,后边的黑衣人已连忙答应。
“你要我留他一条命,恐怕这点是不成了,我先杀了他,你再从他身上找吧!”
“使不得啊,爷,杀了他,我回去可就不好交待了!”黑衣人却急了,跺着脚,却痛得呲牙咧嘴。而这一声,却没再尖着嗓门,那声音粗粗燥燥的,宴苏目光一聚,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末字未出,人影已扑了出去。
林笙歌只觉得宴苏将她轻轻一推,人便退到了岩角下。
那边月下一白一黑两条人影,白色的一直在闪躲,而黑色的一掌一掌的击空,掌风过处,一时飞沙走石,甚是吓人。
“爷,你只要逼得他动用真气就行了,他上次中了西兰花之毒,还没有清除,只要他一用真气,就可手到擒来!”一旁的黑衣人在大声指点。
林笙歌心中一沉,原来先前他说的都是真的。
黑色人影开始慢了下来,气吁吁道:“小子有种别跑,跟老子实打实地对上一拳!”
宴苏轻笑:“打不过还死缠着不放,本王还没见象你这样不要脸的!”
银面人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跺地,山石也不禁撼一撼。
宴苏天生神力,也不禁对此人的力气深感佩服。若非他中了毒,此刻还真想与其较量较量,看看究竟谁的拳头更硬!
林笙歌见状,不禁眉眼含笑。
看来这面具人也拿宴苏没辄。
“小娘子,你一个人太寂寞了,我来陪陪你吧!”她正笑着,不料那黑衣人一拐一拐跳了过来,伸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开我!”林笙歌使劲挣扎,颈子里就被横上了一把小刀,寒气逼人。
“你——”那双眼睛突然显出一丝惊悸,仔细打量她,目光一转,阴沉沉的笑了,附在她耳边低语:“林笙歌,没想到你是个女人,小爷当日可真是走眼了!”
林笙歌一怔,突的伸手一抓,他猝不及防,蒙面巾已被扯落,露出了一张大饼脸,半边的黑芝麻,半边的白芝麻,丑陋之极。
“潘世玉!”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杀手居然是传说中失踪的潘丞相的独子潘世玉,那个将她贩入沁字院险些万劫不复的潘世玉。
潘世玉阴桀桀地笑,手中小刀一紧,隐见血痕。
“十三爷,这位林笙歌林侍郎,您还要不要?”
岩上的白影衣袂飘飘,潇洒自如地避开掌风,轻笑:“潘世玉,你小心她身上带刺!”
潘世玉原本是想抓着他的女人来逼他就范,不过见他连眼角也不往这边瞟一下,心中就没底了。
“是吗?好吧,既然十三爷不要了,那小爷我就将就一下,好歹是十三爷用过的,总应该不差吧?”他故意大声的笑,然后“嗤啦—”一声,一把将林笙歌的罗裳撕开,露出一片玉莹的肌肤来。
林笙歌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不过是想她惊叫,想利用她让宴苏分心,而她,只觉好笑之极。宴苏心里,她什么都不是,又怎会为了她束手就擒不要自己的性命?
她不畏反笑,让潘世玉心里发毛,却还得硬着头皮:
“啧啧,瞧瞧这嫩肉,摸一把,可比什么水缎子还要滑,十三爷,您的眼光真是不错,啧啧——”说着一把扯开了衣襟,月下只见两朵瑰蕾在雪白晶莹之上挺立,口水便流出来了。
“潘重潘丞相,也算一朝重臣,谁知竟生出了一个轼父奸母的逆子,真是可怜之极!”
林笙歌脸色苍白,却只字未求饶,反冷冷嘲讽。
这一句话,正击中了潘世玉的痛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四望了一眼,终是心虚。
“原来真是你杀了潘丞!”她先前的话原本不过是胡诌,但见他目光闪烁,不禁吸了口冷气:“你真是个畜牲不如的东西!”
她这一句骂,教他额头青筋暴起,目光生戾,挥手就是一巴掌,立时见血。
“臭娘们,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刑部侍郎吗?敢来管老子的闲事,真是不想活了!”怒气上来,手中刀子一提,直刺她咽喉要害而去。
林笙歌惹他的目的也无非是想求一死。
此时倒闭上了眼睛,平静地等那一刀,从此尘俗尽绝便干净了。
却闻“当”的一声,又听潘世玉哈哈大笑:“十三爷,原来你还是在意这个女人啊!”
她眼睛陡的睁开,那边宴苏的身子已飘了出去,正落在悬崖边上,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银面面具人挡在他面前,嘎嘎地笑声在山间回荡。
潘世玉押着林笙歌,一拐一拐跳了过去。
“十三爷,您快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吧,我一定帮您求情,还有她,我保证她完好无损!”
宴苏似在沉吟,显然也是看自己逃无可逃,终于无奈点头,“你先放她过来!”
潘世玉迟疑了一下,银面面具人不耐烦地一瞪眼:“怕什么?他方才已中了我一掌,还逃得了吗?”
潘世玉这才发现宴苏面色苍白如纸,唇角隐有血丝,果然已受了重创。
再说前面地势狭小,他已退到悬崖边上,要逃,除非从两人头上飞过去。
左思右想,顿为宽心,就将林笙歌松开,暗里又瞄了那胸前一眼,不胜垂涎。
林笙歌慢慢掩好衣襟,突然反手一巴掌,这一掌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啪”的一声,潘世玉顿时眼冒金星,左颊高高肿起!
“你这个臭女人——”他又痛又怒,伸出手掌便想掴回来,才跨前一步,却听宴苏的声音轻笑:“潘国舅——”
目光一转,就看到他手中举着一卷羊皮纸样的东西,朝向悬崖,目光冷嗖嗖地朝他一转,潘世玉便讪讪缩了回去,嘿嘿地笑:“没事,我潘世玉就脸皮厚,姑娘要不要再来一下?”他嘻笑着把右颊也凑了上去。
她却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宴苏。打他,还嫌弄脏了自己的手。
“笙歌——”看见她眼中的泪光,心竟一颤。
这是平生第一次,让一个女人因他受辱,这种记忆,他毕生难忘。到他身边,她才开始发颤,不禁伸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她的眼泪,也一滴滴渗透了他的裳,烙在了他的心上。
“笙歌,他想要那张地图呢,你说,要不要给他?”他轻抚着她的发,语声含笑,眸光却冰冷停贮在潘世玉身上,不怒不焦,却令人遍体生寒。
潘世玉不禁退了一步。
等她抬起头来,宴苏收回目光,一脸笑容,低头与她相视。
“这种无耻之徒,就算你将地图给了他,也不见得会守信放过你。”眸子水样清澈,已恢复了冷静。
“可是如果不给,我们可能就要死了,眼下我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他笑得风清云淡,仿佛讨论的并非生死,而只是天气如何。
回想宴苏在危急之时以一颗石子,打落了潘世玉的那把刀,救了她一命,心中微暖。看到他唇色微白,唇角还有一丝血丝,心中不免生疚。是因为分心救她,所以宴苏才会受伤吧?
他,也并非无情之人呵!
“生便同生,死便同死。” 她吸了口气,突然之间,想通了。不管他对他人如何,对她林笙歌却总不差。倒是她,时时欺瞒不停算计着他。
如今能与他共生死,她没有一点畏惧,反而满心欢喜。
他显然吃了一惊,低头凝视着她,薄薄的红晕爬上脸颊,月色下的她,一脸无畏,又夹着柔情脉脉。
目光中的笑谑淡去:“真的愿意与我同生共死绝不反悔?”
“是。”她伸出了手,第一次主动绕在了他腰间,将身子倚入他怀中,那明眸仰视着他,似乎是想最后看他一眼,记住他的所有。
“十三爷,快点把东西交出来吧!”
潘世玉又在叫嚷,直觉有些不妙。
“笙歌,你不需要陪我一同死。”宴苏轻吐出一口气,“我让他们放你走。”
他既然敢说出这句话,就表明他一定做得到。
怀中的人儿却一丝犹豫也不曾,便摇了摇头,“我说过了,生便同生死便同死——”悠然而语,明眸却充满了林笙歌独有的那份固执。一旦钻入了牛角明知是牛角却不出来的固执。
宴苏心中实是矛盾,既得意又有些失落。
“是因为这副图吗?你怕我把图交给他,所以才——”
林笙歌偎在他身前,十指相扣,紧紧搂住他的腰,轻轻地摇头:“你负了曼儿,先前我的确是恼你,甚至是恨你入骨,可是现下——”她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眼眸流波,语未尽,意无限。
“现下——”宴苏无意识地重复,长眉微皱。他是不是错了?
“现下我才知,什么叫爱之深,恨之切——”她悠然而续,纵然脸红得成了红煮虾,那目光却那样认真,清澈见底,无半点虚情假意。
如果不是快死了,他必听不到这一番真心话,必看不到她真情流露的一面。
眸光幽深,那得色,分明带着惊悸。透彻骨髓。
他终是赢了,赢得了她的心。
可是他的目光,突然有些彷惑,竟然觉得有些不胜重荷。
柔情似长了千枝万藤,紧紧缠住了他,令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扣在腰间的手指,也似生了根,入了骨,让他不能挣脱。
耳边一点响动,才回过神来,目光一扫,已掠见那银面人在悄悄靠近。
“站住!”
银面人却毫不理会,冷笑一声一式鹰擒手,张指便向他肩头抓来。
“付爷救我!”突闻背后黑衣人惊嚎一声,耳边风声袭来,他顾不得抓人,身子如柳一折,寒星点点,自耳旁飞过,削断了一束发。
回目只见山岭上火光漫延,显然是有大队人马赶来。
擒贼先擒王,不理会黑衣人的鬼叫,银面人疾如飞鹰,立即往崖边的二人扑去。
宴苏把手中的羊皮纸扔了出去,银面人身子一顿,果然反身去抓羊皮,宴苏立即抱着林笙歌趁隙掠出,这两下兔起狐落,快捷之极。
那银面人眼角一瞥,手一抓,羊皮纸被吸了过来,右手反掌,挟着巨涛拍岸之势,凌空往二人拍去。
只要宴苏松手,那么以他的轻功,足可避开这一掌。但他低头看了怀中人一眼,她若挨上这一掌,必五脏六腑俱裂,必死无疑!
身侧是悬崖,避无可避,轻轻一叹,只有赌一把了!
“抱紧我!”
“王爷!”张选惊叫,来迟一步,竟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抱着林笙歌似一片落叶,向云深雾绕处飘落。
王爷疯了!张选完全怔住了,连那银面人何时溜走也完全不知。望着脚下,只见云深雾厚,心中只有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