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初萌(1 / 1)
这里是白玉砌成的世界。
冰冷中透着玉的温润,犹如跪在阶下相迎的少年侍从隐露的肌肤。
两扇白玉门轻轻闭合,白纱轻曼,台上的夜明珠微吐着光芒。
宴苏轻步入内。
立时有一名青丝无系、美丽得难辩雌雄的侍从迎上前来,想要拦阻又不敢,一脸踌蹰不安。
宴苏的脸色便轻缓了下来,语声淡然:“你退下吧。”
烟蒙雾蔚之中,一朵朵巧手天成的白玉兰花在层层玉阶下宛然盛开。
朵朵白玉兰花就是一个个独立的温池,朵朵衔接成环,居中又是一个最大的温池,香雾之中碧水汪汪,艳红的花瓣在水中漂浮。
“十三,你来啦——”当宴苏出现在玉阶之上,水中一个声音在烟雾中沉浮。
“十三见过皇上!”宴苏恭敬一揖。
“你也下来泡泡,舒服得很,我都不想起来了——”那声音懒洋洋的,若有似无。
宴苏轻叹一声,“皇上应知臣是为何而来。”
“我知道,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你知道吗?”水声微动,宴永站了起来,隐见他身后似乎还有一条人影,低头肃立。
宴苏皱了皱眉,微叹道:“你一日不朝,朝廷纷议不止,如今你已十日未朝,你想京中会是怎样的局面?走吧,有什么事咱们路上再说。”
东唐王轻轻一叹:“好吧,十三哥,我老实跟你说吧,那潘贵妃现在派人把这四处都围上了,我要一出去,不就让她堵个正着吗?到时她岂能与我甘休?”
宴苏唇角微抿:“所以你让三哥带着人来,再装作你的模样离开,想调虎离山,引开潘贵妃的视线,对吧?”
“十三哥果然聪明!”宴永拍掌大笑,眉眼间尽是轻狂与得意。
“既然没有这后顾之忧了,皇上还不走么?”
宴永便踏着水波出池,笑道:“十三哥,其实就算你不来,我也要走了,只是听说你往这边来了,就想着上月你的寿辰我没到,现在补送你一样礼物,你可别太惊讶——”
说话间,人已到了宴苏身边,轻轻一按他的肩膀:“我先去更衣,你去里边的房间看看,我到底给你留了什么!”
这几句话他特意压低了声音,说得极轻。
“不用了,”就在他甩手要走之时,宴苏却已反手与他相携,微笑道:“只要是皇上送臣的,臣都会喜欢!”
东唐王被他说是携着手倒不如是被强架着,一时挣不开去,哭笑不得,这时小楼及几名侍从都在旁看着,也不好说别的,只好道:“十三哥,我说回去就会回去,可我送你那礼物你若是不看,只怕来日定会后悔!”
宴苏便笑道:“那好,等下叫人把礼物装到车上,我带回家去慢慢欣赏。”
对宴苏来说,只是一句敷衍的话,在他想来,东唐王所说的礼物不过是个藉口,只是想把他调开,从而走脱。
押着宴永上了车,他就把事给忘了。
宴永虽然身为皇帝,贵为天子,但自小被宴苏打怕了,这一生唯一忌禅的就是宴苏,此时被他半携半胁的架出了凤栖楼,也是无可奈何。
后来坐在车辇上宴永一直长吁短叹,对他来说,半个后宫的女人,都比不上这沁芳院的一个少爷的脚趾头。
此时他只顾着思念他的蓝颜知己,自然将那礼物给忘了。
但来凤池里的侍从们却在旁听得清楚,也清楚地上报给了他们的总管,总管大人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将这个礼物另装了一辆马车,于是这辆马车随在浩浩荡荡的车马之后,出了沁芳院的大门。
林笙歌万没想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离开那个地方。想到即将回到安长,想到自己的官邸,想到那个朝堂,百感交集。
左玉也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进入了一位王室贵族的府邸。
因为沈总管对这个沁歌很不放心,所以令左玉一路亲自押送他平安入安长。
一路上左玉看到林笙歌时不时的笑颜,总是觉得怪怪的。
这一路,他太安静了,连一根傲骨都不见了。难道这个有气节的读书人,竟也只是个贪慕虚荣的伪君子吗?
左玉百思不解,林笙歌时忧时喜,两人就这样各怀心肠,坐着同一辆马车,随着大队人马,走了三天三夜,终于到达了安长城外。
城外,旌旗飘飘,四王爷宴林已带着轻骑五百出城相迎。
宴林也不说什么,只是到车辇前晋见了一下,宴永见他面沉如水,自知理亏,也不好多说。
就如此前拥后呼着,入了安长城。
等宴苏坐着马车回到自己的府邸,已是月上柳梢。
沐浴更衣,洗去一路的风尘,又坐进了书房之中,召来王府管事,查看一下不在期间有什么重要的拜贴或是请柬。
这位任管事眼见着王爷把一大堆的贴子都扔在了一旁,眉眼间竟不觉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不禁暗暗稀罕。
“好了,你去吧。”宴苏回过神来,发现任管事还怔怔站在一旁,便挥挥手,让他把这些东西都带走。
任管事走了两步,又想起一事来,重又回头,恭声请示:“王爷,不知您带来的那两个人要如何安排?”
宴苏翻看一边的军报,头也不抬:“我带来的人?谁?”
“您——就是跟着您的马车回来的两个男人啊!听说是皇上送给您的。”
任管事有些惶恐,他是新从后院拔到前院来侍候的,有些摸不着这位主子的脾气。
听到“皇上”二字,宴苏猛的抬起头来,他终于想起有关那件礼物的事来,这礼物,难道是两个男人?
“是不是,长得很漂亮的两个男人?”宴苏抚着眉间,问。
听到任管事答“是”时,顿时头痛不已。
转卖?转送?杂役?脑中数个念头转过,都知不妥,万一皇上问起,只怕被好事者要大做文章。
“你先去收拾一个院子,让他们单独住着,不准他们乱走,也不准任何人出入,明白吗?”他很快就作了决定。
反正王府多的是空院,多的是米粮,养个一两年,等到皇上忘记这事了再找个藉口打发出去吧。
宴苏这一句话,就等于将林笙歌与左玉囚禁起来了。
林笙歌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笼中鸟,只是换了个牢笼,照样失去自由。
来这院里的只有一个名叫银儿的小厮,问他什么话都回答不上来,让他帮忙送个信给王爷,他就怕得直摇头,后来连笙歌的面都不敢见了,只将饭菜送到门口就走。
林笙歌望着高高的院墙直叹息,只恨自己不会什么飞檐走壁,否则就飞出去了。
倒是左玉显得优哉游哉的,眼下他不用侍候别人,也不需看别人的脸色,这对他来说,就够了。
不知他从哪里寻了把琴来,有月光的晚上,就在院子里点上一柱清香,奏一曲高山调,孤芳自赏。
林笙歌则学会了月下独酌,一边听琴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那日,也是如此月色如此琴声,林笙歌却喝醉了,就在琴声中跳舞,那是曼儿教她的唯一一支舞——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如今再舞,月下孤影,醉意之中,边舞边吟,更觉愁苦无限。
曼儿,你终有一人值得你为其憔悴,而我林笙歌,终是一生孤独,竟只能自哀自怜,岂非更加可悲?
旋转之中手指沾到眼角的泪水。我只是醉了,醉的连泪水还是露水都分不清了。
她轻轻曼舞着,花落蝶飞,两不知。
左玉为她的舞姿所迷,看得痴了,连琴也忘了奏响,直到看她倒在一片落红缤纷之上,一动也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悄悄上前,只见她眼角犹带着泪水,月下容颜如玉,美得不沾烟尘。
不禁蹲下身子,伸出手去——
“你是谁?”身后一个声音突如其来,把左玉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身,但见月下一条人影卓立,天下有谁能长得一张俊美无瑕的面容却又令人不敢心生怜惜的?
左玉只能想到一人。尤其是那双清寒的眸子,令他不禁一凛,他已十分确定此人是谁了。
“小人是沁芳院的左玉,见过十三王爷!”他恭敬地行礼。
宴苏直觉的不喜欢这个男人。长得太美太阴柔,这种男人,与祸水无异。
但随着他一侧身,树下那个人影就展露出来了。
宴苏心中一动,走前两步,看清了他的脸。
林笙歌,他遍寻不着的林笙歌,居然就在他的内院关了半个月之久,一时,他不知是气自己好,还是气那个今天才想起问林笙歌下落的皇上好。
“他喝醉了?”宴苏已闻到浓浓的酒味,不禁想起初见时那个醉意酣然的林笙歌,眸中不自觉隐有笑意。
“是,小人正想扶他回房去。”左玉回答得小心奕奕,目光悄悄瞥了一眼犹醉得不省人事的林笙歌,暗暗担心。
宴苏点点头,但当左玉过去待要扶起林笙歌时,宴苏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出声阻止:“算了,你先进去吧。”
左玉迟疑了一下,回头:“要不,小人把他叫醒吧?”
“不用了,本王会看着办,你去吧。”宴苏的表情已经有些不悦。
左玉不得不识相,悄然退下。
她就在树下,微风拂过,落红轻轻洒在她的身上,不知为何她今夜穿的是一件深红的袍,衣襟半散,露出雪白的一抹肌肤,发髻也散了,青丝半绺落在胸前,黑的红的白的,层层色彩在月光下艳得分明,映着那张白玉无瑕的脸,从淡淡的柳眉,到长长的睫,睫梢犹沾着泪珠,随着她眼皮一颤,便滚落下来,这般的楚楚可怜。
宴苏本只是伸手待要拍醒他,此时却不禁出了神,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丝绒一般的滑嫩感觉,令他蓦的想起张选那日的话来——
难道?
他不动声色地近前轻轻抓住了那一绺青丝,将它捋到身后,于是雪白美丽的颈子便露在他的眼前,仿似在邀请他探视一番。
鼻间隐隐传来幽幽少女的体香,令他低头,更加仔细地打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