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左玉(1 / 1)
那一日,门廊外面如桃花的男子轻轻低语:“左玉,你说咱们俩,谁会先出这个园子呢?”
他是右白,与左玉同年进园子,但因为某种原因,总是喜欢与左玉对立。
说这句话时,他眼中带着笑,含着一种得意。
左玉仰首自廊檐的缝隙间望出去,那一线湛蓝,在他美丽的眸中勾勒出动人的光影——
“终究是要走的,早与迟,有什么分别?”他漫不经心。
“也许——”右白目光一转,看到远处远走来一列白衣少年。
“你瞧,又有新人来了!”右白轻呼,目光又转视着左玉:
“听说这一批新来的都是从外边人贩子手里买来的,都是些没经过训练的,不知道会分到哪个院子里去——”
左玉轻轻飘了一眼,右白忍不住轻呼——
“唉呀,你瞧瞧他们脸上还有汗毛呢!脏兮兮的——”
左玉仰着头微笑:“可是有些客人就嫌咱们这些自小受过专训的,养得男人不象倒象楼里的姐们,他们不喜欢,所以赵爷才特地从外边买了这些新人来,所以往后你也不用跟我斗来斗去的,咱们左右也不过再在这里呆个三日五日的,就要被打发出去了!”
话至此,不免有些惆怅。
右白的脸色阴晴不定,半响咬着唇,轻声道:“不,我一定要留在这里,至少一年能看他一眼——”
左玉似乎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冷笑:“傻瓜,那位对这院里哪个不和气呢!可是至今他身边来来去去,又有哪一个是呆得长的?你还胡思乱想,岂不自讨苦吃?”
“左玉——”廊下有人在远处轻呼,左玉闻声望去,那人招手示意他过去。
右白挑目笑道:“哪,真正疼你的人来了!”
左玉狠狠啐了他一口,右白摇头叹道:“左玉,你连呸字都不会说了,往后出了这里,还有什么女人敢嫁你呀?”
“我才不要娶什么女人呢!我只想——”左玉悠悠一叹。
那边廊下又在不停轻呼,他便无奈地沉着脸过去。
“左玉,我有好消息告诉你!”廊下一个粗粗壮壮的黑脸汉子,一额头的汗,伸手就想拉着他。
左玉忙一甩手,皱了皱眉:“别碰我,脏死了!”
他呵呵笑,显然也习惯了这种态度,不以为意,越凑前了作小声状:“左玉,我刚刚得到一个好消息,听说你要升做沁字一号院的管事了!”
左玉只觉一股子汗臭味只往鼻子里钻,连忙退后一大步,掩着鼻子,哼了一声道:“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你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每日干那些粗活,能有什么出息呢!”
黑脸汉子眼睛一亮,“你是在关心我吗?你放心,我已经调到院里来了,往后我就不用每天往外跑,可以多些时间照顾你——”
“停!”左玉大喝一声,才发觉自己声音大了点,忙四下张望一眼,走到一边花丛下,冷笑道:“黑子,咱们只是老乡,别的什么关系也没有,你要再瞎寻思,我往后就再不跟你说话!”
黑脸汉子神情一萎,低低答应,回头要走,忽闻左玉问道:“你这消息,是哪儿听来的?”
这声音又恢复了温柔,黑子眼神又欢快起来,忙转身道:“是这样的,总管方才跟我说这一批新人良莠不齐,不同你们这些自小院里养大的,还需要在你们当中挑几个做他们的管事,好好教教规矩,我想你若是愿意,这管事的位置不就是十拿九稳的吗?”
左玉回头望了一眼远处门廊下的影子,冷笑道:“怪不得他今天有些古怪,原来是要升做管事了!”
黑子一怔,“你是说右白会做管事?”
左玉的表情却是太过平静了,抬眼瞅了他一下,“这什么管事,我可不稀罕,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我有那么傻吗?”
黑子虽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仍是明白他这是不领情了,不由着急:“可你年纪大了迟早是要出这园子的,难道你就甘心去做少爷们的侍从吗?”
左玉冷笑一声,“我这一生终究是侍从的命了,侍候谁不一样呢!”
黑子不由跺足,气道:“你一个聪明人,怎会说这种傻话!你不想想,少爷们受了客人的气,最后能发泻在谁身上呢?你瞧瞧一月前那几位被分去侍候三院的,结果受不了折磨,又要求转回来,现在就在后院做杂役呢,就你这样水葱似的人儿,你说你——”他急得唉声叹气。
左玉心中一动,于是态度又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微笑道:“好吧,那你帮我想办法弄到这个管事的位置吧,到时,我总会记着你的好!”
黑子不由搔搔头,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叹了口气气,抬眼望着沁玉那张俏脸:“好,我会帮你的!”
左玉忍不住笑,回眸:“你一个沁芳院的小管事,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黑子看了他一眼,沉着脸,转身走了。
左玉则呆呆地望着廊下,心中只想到这些新人,哪一个会得到他的青睐呢?
黑子果然没骗左玉。
三日后,总管沈华就将五名新人划归在沁字二号院中,由左玉担任管事,沈华还笑眯眯地告诉他,若是他管教的新人能通过一个月后的筛选,进入栖凤楼,他左玉就可得到自由。
左玉谢过。
心中却在冷笑。
第一日,他拿了名册来,发现这几人的名字都已经按沁字院的规矩改过了,就是将原名的前面一个字改为沁字,除非有重字,则由管事赐名。
“沁人!”
“沁子!”
“沁书!”
“沁华!”
。。。。
随着他的声音,应声忽高忽低,但皆是成年男子的粗嗓子,令沁玉很是不习。
他下定决心,先要教他们用柔音说话。
“沁歌!”
“在。”
末排的男子语声虽低,却令他的耳朵微动,不禁循声望去——咦,这倒是个另类,不,应该是与他同类。
这名沁歌的男子看来是最年轻的了,仅看那张脸,白□□粉,已比其他男人干净顺眼得多了。
何况那双眼睛,清清亮亮的,虽然显得有些冷,却令这张脸极端地亮丽起来,堪称俊美之极。
左玉静如死水的心突然有力地跳动了一下。
沁歌不同于左玉,虽然俊美,却不阴柔,也不同于同院的沁华沁人他们,虽然有男儿的钢骨,却并不粗鲁。
初带着他们认识这沁字院的各处地方,沁歌一路慢步而行,脸上完全没有因亭台的奢华而露出惊惶,偶尔还停下观赏门上的楹联,念上两声,倒似个文人书生到名胜之地来游玩的,悠闲之极。
“你叫什么名字?”左玉故意走在后边,然后问他的名字。
“管事是问原来的名字还是现在的名字?”他笑,眼神似在嘲讽什么人似的,但让人看着又不会觉得不悦。
左玉干咳了一声,心道,废话,你现在的名字我每日叫,还用问吗?
“当然是原来的名字了。”他脸沉如水。
“笙歌,林笙歌。”他说,刚好廊下是一丛翠竹,他便顺手折了一枝,在泥地上重重写了这三个字,挥逸的字迹,流畅的勾划,即使左玉不懂书法,也知道必是极好的。
“你——是个读书人吧?”
林笙歌淡淡一笑,弃了手中的竹枝了:“到这种地方,是不是读书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左玉看着他的目光有了一丝异样。
从他身上人们会看到一种叫气节的东西,虽然沦落至此,这种东西只对前程有所妨碍,但某些人也许就会被他吸引了。
左玉就是其中之一,他突然对这个名叫沁歌的少年产生了一种热诚,那是好久没有过的一种冲动,想要让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个名叫沁歌的男子,尤其是他——
这一天夜半,左玉照例出来巡视一下,却发现沁歌又在月下做画。
悄悄走近一看,惊讶地发现那画纸上出现的女子竟是仿了他的容颜。
桃花如面,杨柳为姿,衣袂飘散,似要乘风而去。
左玉看得痴了,这本是他的心病,身不能为女子,心却只愿做一名女子。
沁歌突然惊觉他的存在,吓了一跳,连声告罪!
又道画惯了女子,故顺手而下,请管事恕罪。
左玉反倒笑了,跟他要了这张美人图,再看一眼,漫不经心问:“半夜不睡,就为了画一张画像吗?”
沁歌便轻轻一叹道:“不瞒管事,沁歌原来曾是京城宝月楼的画师,笙歌当日曾答应了楼中几位姑娘替她们做画,如今只怕再见无期,不免辗转难安。”
左玉干咳了一声,又板起了脸:“你第一天来,总管应该就把这里边的规矩说与你听了,身入此门,便如剃度出家,往事种种,皆与咱们不相干了。别再胡思乱想,快去安寝吧!”
沁歌竟上前一步,挡着他的去路,然后兜头就是一礼:
“管事,管事是个好人,沁歌只想求管事一事,往后,沁歌一切皆听管事吩咐便是!”
左玉“哼”了一声,脚步虽停下了,仍是板着脸:“如果是不合规矩的事,好话说死了也是无用,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
沁歌微抬起头,那目光显得坦荡:“不瞒管事,沁歌在安长的宝月楼中有一位相好的姑娘,我俩姻缘无望,但总是能常常见上一面,如今我突然失了踪,只怕她会挂念,只求一封信报个平安就好,还请管事成全!”
言毕,深深一揖。
左玉吓了一跳,依照这沁字院的规矩,一入此门,禁提前事种种,这沁歌说这番话可是犯了大忌的,正要大声斥责,但见月下玉立的身影,心中一动:我既要用他,此时不就是与其结交的最好时机么?
四顾无人,便换了一种神态,上前伸手相扶,轻叹道:“沁歌,其实第一眼见你,我就有故人之感,平日里我对你总比他人尽了三分心,你也应该知道的。只是我虽然是管事,却也一样不能自由出入外院,纵然有心,也是爱莫能助,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