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惊忆(1 / 1)
曾嵘在咨询室里小憩,恍惚间被恶梦惊醒,回忆排山倒海而来。
“银雪!”
“银雪!”
蓦的惊起,屏幕一片漆黑。曾嵘揉揉眼睛,水珠的湿润刺痛了手指。嘴角扯出一抹酸涩难当的苦笑:竟在电脑前睡着了,又做了那个梦,这个令他心痛心伤的梦总会时不时的来袭,真实的仿佛就是现实。一年前开始时他心胆俱裂,现在也还是泪湿枕巾。
起身拉开窗帘,外面已是五彩灯火的世界,阴冷的空气乘机而入,冰冷了他全身的神经。轻敲健盘,一封未完成的邮件冷冷的嘲笑他已江朗才尽。
这两年,在这间咨询室里,他每天都处理无数校内校外学生的求救信。这一封,却太棘手,打几次,删几次,都不满意,这个孩子心理负担太重,问题太多,奢望挽救父母的婚姻,父母的婚姻岂是孩子能救得了的?他心底冷笑,职业操守却不得不宽慰这个即将面临天崩地裂的孩子,却无论怎样解说都无法解除她的绝望,甚至无法抚平她的忧伤。终于,曾嵘决定留待明天再处理,关上信箱,关上电脑。走出这间心理咨询室,扑面而来的冷风,让他下意识围扰这五色围巾,风中又幻化出雪儿灿烂的笑脸。
“这五色围巾,不仅可以暖身,还可以暖心,更能避邪。有了它,你的每一个冬天都不会再寒冷。”曾嵘抚住围巾,仿佛上面还有银雪冰冷的小手。
那年寒假的面授在曾嵘的期待中姗姗来迟,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赶到G大。走进心理学院那已经熟悉的教室,在为数不多的早到同学中搜寻银雪的身影。可惜,那娇小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失望的领了书,却发现授课的是大学时心理咨询室的文老师。
“文老师,你帮我们上这一科?”曾嵘并不期待她还记得自己。学生在老师那里不是特别杰出和特别捣蛋的,基本上都会被岁月遗忘。
“曾嵘,怎么想到来学应用心理学了?”曾嵘没想到她竟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应该两者都不算吧?
“您还记得我?我是想自救救人,心理学有移山造海的功能。”
“你是我辅导过的学生,又那么优秀,怎么不记得?还有这个银雪,也是G大98级的学生,低你两级。也来学习,抱的目的只怕也跟你一样。上次面授你们见过了吗?”让曾嵘惊讶的是她连银雪也记得如此清楚。
“见过了,我帮她把书领回去吧。文老师,您的记性真好。”曾嵘由衷感叹,并从文老师手上接过银雪的书。
“不是我记性好,是你们两个特别。你是我辅导过的,自然有印象。银雪的姓氏很特别,在98级的毕业晚会上,她精彩绝伦的仫佬族舞蹈可是让每位观众都记住了她。这个外表文弱恬静的女孩竟舞出火山爆发般的狂热激情,谁能忘得了她呀。”原来如此,雪儿竟有着如此出众的舞蹈天赋。
曾嵘在G大南门的学生旅店租了两间房,安顿好后打了银雪的电话。
“乌龟小师妹,现在在哪?我可是帮你把书都领了,连住的地方都找好了。”
“火箭大师兄,你不知小妹我住在山区小县吗?当然是在汽车上。还要两个多小时呢,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两个小时后,曾嵘在G大南门31路公共汽车站牌处等候银雪。每一辆车到站都忍不住伸头去看看,希望可以看见那个令他思念成灾的身影,可惜一次又一次失望。半小时后,只好再次拨通了她的手机。
“糊涂小师妹,你不会失踪了吧?看看你身边的标识,师兄我去解救你。”
“哈哈,哎哟!”一声‘哎哟’就没了信号,把曾嵘的心悬在半空。再拨过去,无法接通。天,现在的治安,她不会出事吧?曾嵘急得直在原地打转,又不知道她的确切位置,正手足无措。孟一抬头,那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不是她是谁?正盈盈笑脸的看着自己的焦急。
“你,银雪,太过份,没事你哎哟什么,想吓死我呀。”曾嵘气急败坏的朝她吼,一脸绯红。
“为了接你电话,又恰巧车到站,我一不小心包就掉地上了,才‘哎哟’的嘛,这不,连灰尘都没擦,我就急急的下车找你了。”银雪一脸的无辜,大眼睛还眨呀眨的,并提了提包以证明她说的全是事实。
“那为什么手机又无法接通了?唉,好了,住南门旁边的学生公寓,201、202两间,这是钥匙,随便你挑哪间来住。我有事,先走了。”曾嵘丢给她两把钥匙,转身就走,根本不敢再看她双仿佛什么都洞若观火的眼睛。
“喂,曾师兄?你就生气了,小气鬼。”
身后传来银雪的抱怨,结果心虚的他反倒越走越急。
曾嵘的所谓‘有事’就是到校园里瞎逛,还逛到了以前记者团的办公室。曾经在这里勤奋了四年,写下了一篇篇稚嫩的文稿,结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银雪,也是在这里加深印象的。
“曾师兄,来这里怀旧呀?这就是你的‘有事’?将我一个丢在站牌,你好过分!”身后突然传来银雪戏谑的声音。
“这么晚你跑来这里干吗?”曾嵘还没调整好情绪,不知该怎样跟这个已经洞释自己心事的‘师妹’相处。
“因为,我知道你会在这!”银雪将她长及腰部的头发抓一把在手里玩,以一幅神算子的神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原来你还是神算子啊!佩服。”曾嵘苦笑,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我才不是神算子英姑呢!”她音量突然低了下去,路灯下的粉脸掠过一抹羞涩。“你也不是老玩童,我是仫佬族人,不是白族人。”
“知道你是仫佬族人,记得九八年你来上学时,还是我接待你的,一头的银饰响叮咚的,百分百少数民族打扮。
“老说我的臭事”银雪更是脸色羞红的低下头。
“也不算臭事啊,只不过坐错车,走错校区,找不到系院在哪而已。”难得见她不好意思,一发将‘往事’利用到底。
“是是是,感谢某位好心的师兄,亲自带我再坐车回到总部,还提醒我记住历史系在有黄色拱门的总部,实在不行也要记住门上‘三元及弟’的扁额。谢谢!”银雪将头发一甩,更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谢谢’。
“不客气,只是这‘谢谢’未免来得太晚,一、二、三、四、五,天,居然迟了五年唉,还那么勉强。”曾嵘伸出手,故意数得很大声,突然发现逗银雪竟是这么有趣的一件事,下午因心事被看穿的尴尬一扫而空。
“你还说,人家当时胆子就针尖那么小,走错校区,没吓晕急晕已算是好的了,那还记得那么多礼节。”雪儿竟然低着头双手绞扭在一起,难道这是她心理的一个阴影?
“不是胆子小,而是你习惯不跟人说谢谢吧?后来你想加入记者团,因为是历史系的又是在总部不方便参加活动被拒绝了,我见你盈盈欲滴的眼泪,一时心软破格录取也没见你说谢谢呀,还有,我帮你改文稿的时候,你也没说谢谢吧?想想啊,你欠了我多少次谢谢。一次、两次,……嗯,还蛮多次的,你是什么时候才学会说‘谢谢的’”不出曾嵘的预料,银雪越听脸色越暗,只是最后竟落下泪来,把他吓了一跳。
“好好,不说就不说,想说就说,拜托你,算我错了,乖银雪别哭,你知道我对你的眼泪最没辙了。”曾嵘手足无措的安慰她。
“真的吗?你怕我哭?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哭哭哭!”银雪挂着泪花,竟又漾出如此迷人的笑靥,狠狠的撞击了他的心扉,他却清楚了自己的一个弱点,怕她哭,她的泪仿佛滚烫的沸水,会将他的心烫得生疼。
“其实,那个时候还真的不会说谢谢,在那以前的岁月,没有谁那样无私的没有任何企图的帮助过我,所以,我从不对人说‘谢谢’,遇见你之后,我学会了很多,包括‘谢谢’,我的确是欠了你很多的‘谢谢!’”银雪定定的望着曾嵘,轻轻的说出他已猜到的原因。
“大学之前,你过得很不快乐?!”曾嵘心痛的望着这张已经淡定、坚强的小脸。
“正确的说,是遇见你之前的我从来不懂何为‘快乐’何为‘幸福’。”银雪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围巾,曾嵘隐隐约约的发觉,在第一次相遇时,她已经把心留在自己这儿了,又忍不住的心生雀跃。
“这是用红黄白蓝绿五种丝线织的,在我们仫佬族的习俗里,有避邪祈福的作用。算是我欠下的无数个‘谢谢’的谢礼。”
曾嵘从银雪手上接过围巾,那柔软的触感暖入心扉,五种颜色的丝线在数量上搭配得当,既不显得杂乱,也没有俗气的艳丽感,白蓝主打的色调很适合自己。曾嵘立即欢喜的围上脖子,银雪踮起脚尖,为他打了一个简单大方的结。
“这样系上,帅多了,暖和吧?以后的每一个冬天你的脖子都不必受西北风凌虐了。”银雪的眼里有一种安心的满足。
“不会吧?它质量再好,也不能保证可以供我用一辈子吧?就算它真的那么耐用,我也不能一辈子就用它呀,七老八十的再系这种围巾,不合适吧?”曾嵘为难的看着雪儿。
“哈哈,真有你的,想得那么远。我答应你,二十年后,你到了耳顺之年我再织另一条合适的给你。”她笑靥如花,美得像一朵盛开在风雪中的腊梅。
“好,一言为定。拉勾!”两双手掌在风雪中拍得啪啪作响,定下二十年之约。
眼睛开始变得发涩,雪儿你可知道?离开你的这两个冬天我都感觉不到寒冷,不仅是因为它,还因为无论外面多冷,都冷不过我零下40度的心境。
曾嵘嘴唇哆嗦,痛苦的喃喃自语。
(下次更新周五12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