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1)
都结束了……这么多年,我该休息了。以后的事情,我无力再干涉。
夫讳的脸上出现了深沉的倦意,多年的操劳使他两鬓斑白,满布沧桑。当他看到女子从石室中走出,眼里再一次有了光彩。他知道这次可以完结一切。
夫讳释然地流露出笑意,独自向贞女族宫殿废墟走去。
得到了女王的承认,她可以做到……
这么多年来,他一心履行作为当家应尽的义务,责任便是他这十几年来的伴侣。一路走来,沉重,压抑,茫然……他尝过无数辛苦,这些不为人知的心境都被他无声忍受。
“夫讳,”正殿废墟中走出一名灰发男子,“已经心满意足了吗?”
夫讳眯起眼睛,方才微小的松弛感立刻消失无踪:“穆潍,你又要做什么?”
“我们毕竟相处了几年,不用那么紧张。”废墟的黑暗无法遮掩男子眼中的寒光,“你也够狠心的,明知那是自己的儿子还如此。”
“这是他们的义务。”夫讳再一次重复了十几年前就已经说出的话。
“义务?”穆潍淡色的唇边满是讥讽,“这个理由我早就听烂了。”
夫讳知道他心里的仇恨,转而想起妻子泪流满面的脸,叹道:“当时,我不知道曲泽调换了孩子……在替他们植入神剑时,我才知出了差错。”
“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可笑至极。据我所知,你根本没有去见过他们,只是吩咐术师‘照料’他们而已。”穆潍述说着,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略显愧疚的脸,“难怪曲泽会那么恨你。恐怕,”他刻意地顿了顿,眼睛的余光掠过门外静伫的人影,“你的儿子——空誓更会如此。”
夫讳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锐气,如今的他撤下重负,回顾往事,有的只是不尽的感慨:“不管是空誓,还是翼隼,我都亏欠。”
夫讳没有想到曲泽早已知道地下石室中有两个男孩。因为“失去”了孩子,她喜欢在石室外看着他们,喜欢哼着贞女族的歌谣给他们听。可是,当她知道夫讳要将神剑植入姐姐的孩子的身体中时,她想保住那个孩子,所以给石室中的其中一个孩子“取名”为“空誓”,并将他交给了自己的丈夫。事后,她想放走石室中的两个孩子。但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使她崩溃。三个孩子都被植入神剑,刺耳的呻吟声使曲泽疯狂地想要挽回。她为的不仅仅是姐姐的孩子,还有自己的两个儿子。
“空誓的身体因为你的错误而忍受着煎熬。”穆潍的话中透露出一丝悲哀,并不是因为空誓的苦难,而是因为夫讳的眼神。他想知道当年他的父亲是以什么样的神情面对自己,即使在他的记忆里,那个人的模样已然模糊不清。
“‘鸾’剑只适应女子,不可能融入男孩的身体。空誓的剑是回轸的丈夫的灵魂所化。作为贞女族的纯血种,他有化为实物的能力。本以为用此剑可以暂时代替‘鸾’剑,但是,这把剑却排斥空誓,侵蚀着他,想必是因为知道这个人并不是回轸的儿子。”夫讳缓缓道,脑海里是空誓的隐忍痛苦的脸。
“难道他还希望自己的儿子身怀神剑吗?”深知其中痛楚的穆潍冷言。
躲在穆潍身后阴暗中的女子双唇颤抖,被她紧抱了十几年的破枕头黯然落地。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呢?”女子踉跄地走到穆潍面前,眼里充满希望的光,“我的儿子呢?你说会让我见到他们的。”
穆潍的脸上有着冰冷的笑容,他不留痕迹地递给女子一样东西,随后手指夫讳:“你的儿子在他的手上。”说着,他留意到门外的那人已经急匆匆地离开,唇边的笑容越加阴邪。
接下来,又会是什么呢?
…………
“你为什么要哭?”
“因为很疼。”
“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感到有一些寂寞……”
…………
“什么?”
“忘记孤独的曲调……”
“怎么那么耳熟?”
“那个女人经常在这里哼唱,是你自己不仔细听。”
“这次我一定记住,不会再忘了。”
…………
是他!是他!不会错!
空誓在游廊中奔跑,神情焦急。原本空白的记忆终于有了色彩。黑暗的地下室,对面的那个人,所有的一切似被全数拉回他的脑海。
因为那个蒙眼的男子,因为他口中所吐出的名字,空誓长期禁锢的心有了迷茫,他想知道亲人的模样,想知道在记忆中一直坐在他的对面的那个人是谁。自己曾与他交谈,曾为他哼唱歌谣,听着他的哭泣,和他共同欢笑……那些年的寂寥生活,就是这样简单地度过。即使身上的痛感没有消除,仍会因为有一个人陪伴在自己身旁而露出会心一笑。
“翼隼!”空誓冲进牢房大呼。守卫牢门的士兵因为他突兀的攻击而晕倒在地。空誓有些无措地在士兵身上找寻钥匙,脸上的慌张在翼隼的眼里是那么地莫名。
“空誓?”翼隼木讷地看着他颤抖地打开牢门,强行将自己拉出牢房,“怎么了?等等,为什么——”
空誓根本不容他多说一句,慌慌张张地带他至宫殿一角。现在的他不知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否正确,但是至少,他想保住自己的兄弟。
“你快逃,不要再回来。”他嘱咐道。
“不行,哥哥和泉逝还在这里!”翼隼连忙道,孰不知自己的话触痛了对方的心。
“哥哥?”
“墨莲,你见过他的。”翼隼生怕对方不记得,又道,“原先蒙眼的那个。”
“嗯……我知道。”空誓失落地说道。他深知自己对翼隼来说只是个陌生人,那些记忆对他来说也许什么都不是。空誓想了想,说:“墨莲在前面一间牢房,你可以自己去么?泉逝所处的地方离这里比较远,我带她出去。”
“好。”翼隼惊异于他的改变,“你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空誓不禁重复了一遍,接着又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什么。只是,想、想帮而已。”
现在的空誓在翼隼的眼里已经不再是先前那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木偶,他的眼神使翼隼了解到他的另一面。
“翼隼。”空誓试探性地低声唤了一声。
“嗯?”
“等我们逃出去了,我有件事想与你说。”
“好,”翼隼爽快地答应,忙接话道,“我也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空誓感到很好奇。
“关于一些记忆。是上次与你打斗时回想起来的。”
空誓怔了怔,随即开心地笑。也许这十几年来,他从未有过如此自然、吐露心声的笑容。
“嗯。”
“好,那么说定了。”
两人就此暂别,期待着以后的会面,转身向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跑去。
“你怎么了?”看守牢门的士兵见宗垣趴倒在地上,不停地颤抖。
“酒……”宗垣呢喃道,“给我酒……”
牢中的男子的身体仿佛正被撕扯,因为双手被绑在身后,他只能缩卷在地。
士兵有些犹豫,可又想起了上头的交待——“若他向你要酒,你一定要给他。”他怎敢违抗命令,只好懒洋洋地道:“你等等,我这就去拿。”说着,就走出了牢房。
宗垣静趴在地上,没再出声。不一会儿,他就听见牢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便有一个酒囊被扔在他的眼前。他稍微动了动,低声道:“手……”
士兵轻哼一声,嫌他麻烦,弯下腰替他解开背后的绳索,边解边说:“安分点,要不浮艳小姐就要替你受罪。”
宗垣的脸色变了变,可眼里还是那份决绝。待双手被解开,他陡然直起身子,扫腿将士兵绊倒,立马将他击晕。宗垣艰难地站起,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躯,停顿了半刻,下腰去捡地上的酒囊。
透过这酒囊,宗垣想起了一些过往。那时他不停地喝酒,想以此麻木自己。他身边的女子满脸忧愁,双眼通红,始终不离不弃。他有时会疯狂地伤害自己的身体,直至血肉模糊也不肯收手。即使如此,那名女子也坚持陪伴在他的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
宗垣苦涩地笑,仰头喝了一口。
浮艳,你的情,我还不了。
正殿废墟中色彩湮灭了明亮,能安然在其中的只有浑浊的光。女子的尸体静躺在地面上,脚边是两个被薄冰覆盖的破枕头。鲜红的血给与了这两个被使用多年的东西新的色彩。
夫讳仰面躺在地上,腰部插着一把短刃,衣衫已被血侵染。他看着殿顶的花纹,神情复杂。
殿顶雕镂而出的海棠黯淡地俯忘地面上的人,无言地述说这么多年来的王朝变幻。
繁荣,萎靡,颓废……
贞女族的毁灭仿佛在几千年前就已经被注定,命运的齿轮生生不息的运转,从未停歇。
夫讳微微闭上了眼睛,在意识快陷入无尽黑暗的时候,身边的脚步声将他拉回现实。
“夫讳!你怎么受伤了?”男子惊愕地扶起他,目光遇到逝去的曲泽,不由得又是一惊。
夫讳已经处于弥留之际,无力地张口道:“快……去……‘泉’,穆……潍……”
“夫讳!”见他闭上了双眼,宗垣忙呼。
夫讳的唇边留有笑意,说不清是满足,是愧疚,是苦涩,还是释然……他陷入黑暗,耳边是妻子轻快的歌谣声。
“宗垣?”女子站在殿外,怔怔地看着殿中的情景。
宗垣迟缓地回头,遇上女子震惊的目光。似乎在逃避某物,宗垣没有应她,转过头,轻缓地放下夫讳。
浮艳见他没有回应自己,砰然心碎。然而,宗垣却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肩而过,神情是少有的冷漠。
“宗垣!”浮艳鼓起勇气,再一次唤他。那么重的语气,仿佛是命令他回答自己,哪怕只是谎言。
宗垣的脚步没有停缓,反而向游廊深处跑去,丢下了那名总是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
你不用再留在我身边……对不起,浮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