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贞女族宫殿。
红色石门上的人影微微晃动,在海棠花上扭曲了身形。
“穆潍?”海翎惊呼,“哥哥,你见到他了吗?”
姬风穆然道:“他果然是‘莲’中的人?”
“嗯。”海翎胆怯地低下头,不再面对哥哥的目光。
姬风了解妹妹的性子,她的反应使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与圣女有关,是不是?”
哥哥的话使海翎颤了颤:“是、是……”
由于小时长辈的过分管教,海翎在与人交流时显得相当惧怕。如今她身为圣使,还是在他人面前显得畏畏缩缩,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哥哥。
她不会拒绝,不会表达自己的思想,不会要求别人。姬风对此伤透了脑筋,特别是妹妹对烽纭的态度。似乎只有在与烽纭交谈时,海翎才会露出轻松的神情。再加上因为烽纭而使妹妹的腿有残疾,他与烽纭之间的代沟也就越来越深了。
“罢了,”姬风放缓了神色,“你别在意,做好分内的事就好。”
闻言,海翎抬眼看了看哥哥含笑的脸:“其实……穆潍的哥哥是使圣女心生情素之人……在‘莲’中谈论他过于危险。”
“穆潍的哥哥?”姬风惊觉,“十几年前的‘水莲’当家吗?”
“嗯。”不知为何,海翎的眼神暗淡下来,“都是可悲的人。”可话刚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面露惊恐之色。
见状,姬风淡淡地说:“你是圣使,有诉说事实的权力,也可以表达自己的态度。不用这么紧张。”
“嗯……”海翎微微侧过身,轻声道,“可是……有些事情……不能说,说了……就会闯下大祸。”
姬风顿声良久,然后问道:“现在,穆潍仍在‘莲’中吗?”
“在、在夫讳的身边。”
“他对哥哥的死没有态度?照理说,他没有道理辅佐夫讳。”这席话都是姬风的自言自语,可海翎却变了脸色。
“他不是来辅佐的……”
“海翎?”姬风愕然地看着妹妹悲伤的脸。
“他是来复仇的……”海翎陡然想起穆潍冰冷的话语,不禁打了个寒颤,“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碧水山庄。
泉逝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的着装,欲哭无泪:“穆潍,你是不是有不良的嗜好?”
穆潍没有生气,反而游哉道:“你别冤枉我。”
“还我衣服!”一看到穆潍调侃的神情,泉逝就想用飞刀射他,可偏偏那些东西又被他私自没收。
穆潍忍不住笑道:“你千万别这么说,弄得我好像对你做过不轨之事。”
原本气势汹汹的女子立刻红了脸颊,回想着当时在她怀里痛不欲生的穆潍,怒不可遏。
碧水山庄里的风变得柔和许多,不再使人感到无谓的阴寒。清风拂面,令人舒畅。可是,穆潍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碧水山庄里的变化,只是习惯性地手捏海棠,立于水池边缘。
他曾对泉逝说自己喜冷,不愿近暖。他喜欢碧水山庄里的寒气,寒风。
泉逝自知斗不过他,便不再与他计较,可一想到墨莲与翼隼,心情再次沉重:“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对你来说,碧水山庄是最好的避祸之所,”他松手,手里的海棠飘至水面,“你应该留在我身边。”
水面荡起涟漪,海棠随着水波起起伏伏,最终化成清流,与池水融合。
泉逝盯着池水,心也随之波动:“不行,你想要的东西……我没有。”
“不,你有。”他的神情未变,只是口吻变得僵硬。
“我不能留在这里……不能跟你在一起。”
穆潍侧头目视泉逝,双眸空洞无神:“什么意思?”
他的眼神快使泉逝呼吸停滞,但她还是咬牙道:“我要离开,我不能依你哥哥所说给你幸福。”
瞬时,寒气恰似云屯席卷,溢于碧水山庄。寒风袭来,更甚于前。
“哥哥?呵,穆圮么?”穆潍伸手将泉逝压制于假山之上,恶狠狠地说道,“因为他的存在,你就厌恶我?”
“不是!”泉逝开口想辩解,可发出的却是惨痛的呻吟。身后假山的棱角由于穆潍的力道而磨破了泉逝浅薄的衣衫,划伤了她的背。
可此时的穆潍却无法停手,他的力道在不断地加重,话语也越加狂狠:“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惧怕我么?惊恐于我的不同?”
泉逝感到有股冷冽的气息侵入自己的血肉,她的手无法将穆潍推开:“我根本就不了解你!你只是一心将我绑在你身边,却从来不给我机会让我探知你!”
男子再一次被她激怒,猛然上前,狂吻她的唇。
“放开!”新月突地焕发光芒,泉逝的右手也落在了男子的脸上。
因为寒气袭身,她的手显得十分无力。而这毫无威慑力的巴掌却让穆潍停了下来。
“求求你……放我走……”她双手紧紧抱住双臂,低头流泪。
穆潍愧愕地睁大双眼看着浑身颤抖的泉逝,以及假山上的血迹。
“泉逝……”他低声唤她,并探出手。
然,已经受伤的人已经不愿接受他的愧疚,怆慌大叫:“不要碰我!”
瞬息之间,那种深刻在他心中的恐惧再度使他的身体冻结。
…………
“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
“继承神剑是你的荣耀,不要多话!”
“我是‘水莲’的人,‘墨’剑为何要给我?!”
“少废话!这是王的命令!圣女也指出你的能力不一般,定可驾驭神剑!”
“玎缕?!她是因为穆圮而来报复我吗?!”
“不许侮辱圣女!快把他交给圣使!”
“不要碰我!”
…………
他不会忘记神剑被强行融入身体时的痛楚,他不会忘记圣使静默地注视他的眼神,不会忘记所有人眼中的理所当然。
那些刻骨铭心的痛便是他幼时的所有回忆。
他憎恨所有人,所以他背叛。他杀了其余三大当家,阻止贞女族制服“泉”,他要所有人付出代价,他要穆圮亲自面对被怨念侵蚀的爱人。
他要毁灭穆圮与玎缕的幸福,转而使自己拥有幸福。因为他的过于渴望,才会害怕失去。他害怕身边的人离开……他想要拥有一切。但是,他却亲手拉远了自己与她的距离。
女子的背后被严重划伤,血迹累累。可是,她却不让任何人为她上药,一人静静地待在房间里。
穆潍站在门外,不敢进去。他急切地想知道位于门的另一边的女子……伤势到底如何。
踌躇了半天,他轻声问道:“上药了么?”
门里没有传出人声。
他不禁又道:“不及时处理,可是会留疤的。”
若是平时,他一定会含笑轻言,她一定会气呼呼地指责他。然而,现在却是空气凝滞。
屋内,光线阴暗,死气沉沉。
泉逝趴在床上,直盯着地面,一言不发。她的床头,放着穆潍派人送来的膏药。她只是默默地看着,背上的疼痛没能使她将手伸向膏药。
不知何时,屋内有了清凉之气。泉逝竟能看见空气的流动。恍惚间,有细小水珠在她床前飘动,最后凝聚在一起,幻化成一朵鲜红的海棠花。
泉逝怔住,看着那抹红色飘至自己的眼前,平缓地落在床上。
“对不起。”
泉逝陡然听见穆潍的声音,可是门外的人影明明已经随着海棠花的幻化而远去。
左手一阵温热,海棠手镯在阴暗中闪耀光彩。
泉逝垂下眼,伸手触碰那朵温暖人心的鲜红海棠花。
对不起。
清晨。
两名男子站在游廊中,僵持着。
宗垣手执长刀愤怒地盯着面前的灰发人:“泉逝呢?”
“自投罗网。”穆潍的眼中尽是不屑,“你以为泉逝在你身边会安全么?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夫讳,恐怕你就要受刑而死。”
穆潍的话使宗垣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这个拥有“墨”剑的男子到底有多强,他在心里根本不敢妄自猜测。
“她在你身边会更加危险。”宗垣的话强硬,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穆潍漠然的神情有了变化,他微微眯起眼睛:“会更加……危险……”随后,他含笑道,“确实。”
面对穆潍的变化,宗垣心有狐疑,便问:“你要让泉逝代替圣女么?”
“代替?”穆潍的双眸闪现冷意,“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
宗垣的话反而使他心起迷茫,他不禁呓语:“我到底要做什么……我只是想……”
“爹!”女子略带惊喜的呼喊打断了穆潍的思绪。她缓缓地走到宗垣身边,目光遇到爹手里的长刀:“爹,你……”
“泉逝?你怎么了?”留意到女儿走路时神态的异常,不禁担心起来。
知道背后的伤引起了爹的注意,她慌忙掩饰道:“没、没事。”
闻言,穆潍的心里有种莫名伤痛,他轻声道:“是我的错……是我弄伤了她。”
两人木讷地看着面有愧色的男子,没有语言。
“你走罢,”穆潍转过身,“我不会再绑着你。”
宗垣惊愕地看着方才的冷漠男子黯然离去的身影,耳边是泉逝的声音。
“爹,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说着,泉逝就向穆潍离开的方向追去。
“穆潍。”
男子听闻有人唤他,却不回头:“怎么还不走?我随时会后悔。”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阵,然后走到他身前,手里拿的是海棠手镯:“还你。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要。”
“送出的东西我不会再要回。”穆潍的眼里没有半点光彩,“你是怕这东西会带来厄运么?”
“不是!”泉逝低头看着手里的海棠,“我无法拥有这东西……这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
“那是我娘死后留下的……”他没有允许女子插话,接着道,“我想把对自己来说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他拂起衣袖,露出自己手腕上的海棠手镯,“我不会再困住你,但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谢、谢谢。”
穆潍没有再说话,绕过泉逝,独自一人走向游廊深处。他的双手在衣袖中被握得骨节突出,似欲克制住自己想要留住女子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肯定会后悔,可是又怕自己会再伤害到她。
“我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他再一次反问自己。他在游廊中徘徊,在泉逝的房前停下。
一朵纸制的海棠放在门前,纯白如雪。
他怔怔地蹲下,捡起,脸上又有了笑意。
“真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