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恩义绝（1 / 1）

从昨天夜里起，大雪就一直没停。吟霜坐在窗前，看着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心神恍惚。蜜姬盛了碗肉羹捧给她，她没胃口地看了看，递给魅姬，“你吃吧，看你脸色多差。”魅姬接过肉羹，忽地一躬腰呕吐起来。吟霜伸手拍拍她的背，“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魅姬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只是不住地呕吐。吟霜看了她一会儿，猛地想到一事，“魅姬，你！”看到她痛苦的神情，吟霜轻轻搂住她，“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告诉我，是谁？”

魅姬跪在她面前，哭道：“小姐，是我该死，我对不起你。”

吟霜叹息道：“傻孩子，是那个人对不起你，怎么是你对不起我？”心中一惊，“是图律？”魅姬痛哭着伏在她脚边。吟霜强自忍着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让蝶舞去请个大夫来，又让雪姬给管事传话，命他去请图律速来。

蜜姬上前扶起痛哭的魅姬，担忧地问：“小姐，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吟霜按着头两侧突突跳动的血管，“我不知道，蜜姬，我不知道。我只认识图律，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我……”

蜜姬打断她：“不，小姐，不是的。”吟霜看向她，她坚定地道：“小姐，你忘了吗？你先遇到的是释难天！就是九爷！”吟霜迷茫地问：“是他告诉你的吗？”

蜜姬摇摇头，“他怎么会说？他永远都带着春风般的微笑。可我看得出他的痛苦，他在为你痛苦。”吟霜凄迷地笑。蜜姬叹道：“就连那块帕子也是那个总板着脸的大哥让我给你的，”

图律笑着进来：“宝贝儿，想我了？”

吟霜淡淡地道：“我想问你件事。”他笑着凑到她身边，“不用问，我总是想娶你的。”

吟霜走到魅姬身边搂着她，她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想起刚才大夫的话，吟霜更是心酸。“她怎么办？”

图律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天我喝了酒……”

吟霜冷冷地看着他，“大夫说她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

图律轻描淡写地道：“孩子留下。她，随你处置。”

吟霜双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你有那么多的侍妾了，为什么还要遭踏她！”图律见吟霜动了真怒，忙道：“是我不好，那天她给我送水，我眼花，看成是你。”低声下气地道：“只要你不生气，让我怎么样都行。”搂住吟霜，“要是你早跟我成了亲，又哪会有这些事。”

吟霜一把推开他，悲愤地道：“她只有十四岁！她还是个孩子！”

图律阴沉着脸，“大不了收她作侍妾，只要你不介意。”

吟霜一阵眩晕，天哪，这是什么世道！

她又看见了，看见西藏透明的蓝天，看见洁白的雪山和雄伟的寺院。她看见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少女跪在佛像前，一位慈祥的僧人正在点化她们。她们在苦苦哀求着什么，僧人只是不肯答应。最后妇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说些什么，僧人迟疑了一下，少女见状也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神色庄严地说了一番话。僧人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她们是谁，可吟霜觉得她们是她很亲的亲人。因为看见她们的时候让她感到很亲切，看见她们的样子，她只想哭。僧人回过头好象看到了她，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她。她很害怕，她问：“你是谁？”僧人笑道：“你又是谁？”她一呆，我是准？她的头开始剧烈地痛起来，

呤霜痛苦地喊着：“痛、痛、痛！”

图律过去抱住她，“霜儿，霜儿。”她睁开双眼，楞楞地看着他，“你是谁？”图律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霜儿，不要吓我，是我不好，只是你好起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吟霜的目光散乱没有焦点，迷迷糊糊地只是问：“你是谁？我是谁？”

图律冲进海伦娜的寝宫，愤怒道：“为什么会这样！”

海伦娜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你早该知道这结果，在你亲手喂她吃下红颜的时候就该知道。”图律恼恨地擂了下桌子，吼道：“给我解药！”

海伦娜媚笑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把手臂搭在图律肩上，图律厌恶地一把扫掉，“为了她你已经丧失了斗志。你的雄图霸业呢？你的匈奴帝国呢？”她又把手臂搭在他肩上，“我们才是真正合适的，你帮我当上楼兰的女王，我们联手，你何愁匈奴王的位子！”

图律冷笑，“你的野心终于暴露出来了？”

海伦娜笑道：“解药在这里。”图律伸手欲接，她续道：“你真打算给她解药？她吃了解药就会想起从前的情人，再说让她知道你一直在设计陷害她，啧啧啧，你还指望她会跟着你吗？”围着他转一圈，“你说你，堂堂匈奴王子，和她在一起生活了三四个月，居然没把她弄到手，我简直都要怀疑你的能力了！”

图律狠狠地盯着她，听她说到这里重重地给了她一耳光，然后一下把她扛在肩头，狠狠地扔在床上，“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我的能力！”

别院，夜幕笼罩下。

一辆马车悄悄开到，角门轻轻打开，蜜姬和蝶舞抱出一个长条状的包裹，雪姬等三人提着包袱跟在后面。谨言和慎行接过包裹抱上马车，九爷满脸煎熬的憔悴，慎行把包裹递到他臂弯，他一只手搂住，一只手慌乱地拨开棉被，看到吟霜的面容，虽然在沉睡中，酡红的面颊却有着惊人的美，正是服了红颜的症状。长长地舒了口气，接过谨言送上的竹筒，打开木塞，把药汁小心地一点点喂进她嘴里。

蜜姬静静看着他的表情，露出欣慰的笑容。谨言道：“跟我们一起走吧，图律回来不会放过你的。”蜜姬微微一笑。

九爷给吟霜喂完药，就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用自己的面颊紧贴着她的面颊，如同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蜜姬对谨言道：“我要留下处置善后的事宜。”她催促蝶舞等四人上车，吩咐她们好好照顾小姐。

九爷轻声道：“多谢！”

蜜姬对他们挥挥手，马车又轻悄悄地开走了。

回到屋里，换上吟霜平时常穿的衣裳，特意穿上图律为吟霜做的那双靴子。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深红的液体，红得就象血液一样，只要喝下去，就会全身溃烂而死。蜜姬没有丝毫犹豫地一口喝下，平静地躺在榻上。

别了小姐，有了你的释难天会变得象平常人一样，会伤心，会生气，有了释难天的你，也一定会幸福的。她微笑着，她刚才看到的释难天会着急、会慌乱，他抱着小姐时那种满足的神情，让蜜姬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别了姐妹们，小姐和释难天会照顾你们的。小姐我会永远祝福你们，祝福你和释难天。

僧人微笑着问她：“知道你是谁了吗？”她苦恼地抓抓头，为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是谁？”

一个少女撇撇嘴：“你就是你，你自己都不知道，怎来问我？”

她一直处在昏迷中，反反复复只是问：“我是谁？我是谁？”忽地一阵笛音响起，熟悉的旋律，让她的心绪渐渐安宁。

吟霜慢慢睁开眼睛，九爷一脸狂喜，眼中隐隐含着泪，猛地抱住她：“霜儿，我的霜儿，你终于醒来了！”

一个小丫头一下扑到她身上放声大哭：“小姐，你到哪里去了，你不要小彤了吗？”吟霜迷茫地看着身周的一切。

九爷摸摸她脸，她的手，“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都想起来了？”吟霜只是好脾气地笑。他把她揽进怀中，“谢天谢地！”蝶舞用袖子拭了拭眼泪，“九爷守了你三天四夜。”

有这么久吗？吟霜疲惫地笑。九爷问：“记起来我是谁了吗？”他的眼中布满红筋，脸色憔悴，衣服皱巴巴地团在身上。看着他热切期盼的眼神，吟霜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九爷。”他的眼眶一红，紧紧地抱住她。吟霜温柔地把脸枕在他的肩头，过了一会儿，她觉得他的头越来越沉重，侧脸看去，他就这么斜倚着榻边，抱着她睡着了。想起蝶舞的话，他竟然不眠不休地守护了自己四夜三天。

天照为难地看着吟霜，吟霜道：“就让他在这里睡吧。”

蝶舞和天照上来帮忙，替他脱下鞋子，垫好枕头。蝶舞想挪开他的手，他却抱得更用力，眉头紧锁，吟霜看了，只觉得凄凉。天照想上前帮忙，吟霜摇头阻止了他，“让他再睡熟一点吧。”天照满脸喜色，示意小彤拉过被子给他们盖上，使眼色大家都退了出去，他轻轻地带上门。谨言和慎行看到他的表情，都是惊喜交加。

他喃喃地叫着：“霜儿。”吟霜下意识地答：“我在。”他的的眉头渐渐展开，唇边竟有了笑意。吟霜趴在榻上看着他，心中全是酸涩。

冬天尽了，春天来了。

慎行默默地站在湖边，看着柳树新吐出的嫩芽。他原本就沉默寡言，从蜜姬的死迅传来，他就更加地沉默，常常一个人出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蝶舞远远地望着慎行，痴痴地望着。

九爷坐在院中喂鸽子，脚边的炭炉上煮着一壶水，吟霜坐在他身边，他向每一只鸽子介绍道：“她是霜儿。”然后吟霜为每只鸽子命名。听着吟霜什么狗不理、猫不闻的古怪称呼，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吟霜微带歉意地看着他，她知道他对自己好，小彤也反反复复地向她灌述他们曾经多么亲近，感情多么深厚，可她总是很迷茫，心神恍惚地记不起来。九爷看到她的神情，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从她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还没有记起他，可她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持着那丝笑，温柔地顺从他。他已经满足了，只要每天可以看到她，他的心已经满足了。

魅姬托着茶盘奉上茶来，她的腰身还是那么纤细，可肚子已经凸显。她曾经求九爷为她堕胎，九爷说他只会救人，不会杀人。吟霜抱着她，坚定地说：“不要怕，你还有我。生下来，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从那天起，她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不再惧怕地不敢出门。

九爷浅笑着接过一杯茶先递给吟霜，“怎么让你来送茶？是不是小彤又偷懒了？”小彤跳着脚从屋里出来，“是她自己说想活动活动，我可没有欺负她！”

吟霜嗤地一声笑出来，“小彤，你的样子好象泼妇骂街！”

一只鸽子扑啦啦地飞来，在他们头顶打个旋子，停在屋橼上。九爷从袖中摸出一只竹哨，滴溜溜地吹起来，鸽子展翅飞下，落在他腿上。他抚摸着鸽子，从羽毛间摸出一个小小竹筒，抽出一幅绢帕。吟霜看着鸽子和绢帕大脑一阵混乱，电光火石间，她眼前闪过黄沙、马车、胡杨、横笛、回廊、窗前、满月、海伦娜、背影、鸽子、绢带……眩晕袭来，她昏倒了。

海伦娜笑着，慢慢凑近她，忽地海伦娜的脸变做三角，赫然成了吐着红信的毒蛇。吟霜从小最怕蛇，她紧张的一动不动，可人身蛇面的怪物却不放过她，嘶嘶嘶的向她扑来。她惨叫一声，吓得惊醒，心几乎要从嘴里剻出来一般地狂跳着。

九爷拄着拐杖匆匆进来，“霜儿？”吟霜紧紧地抱着他，把头埋在他怀里。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不怕不怕，我在这里。”

吟霜见他衣衫单薄，向里挪了挪，掀开被子，“进来暖和暖和。”

他的眼睛一亮，脸上充满了神采，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快乐。侧躺在她身边，让她枕在他手臂上，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睡吧，我在这里给你挡着，什么都不用怕。”

闻着他身上清淡的药草香，感觉着他沉稳的心跳，吟霜脸上慢慢露出笑意，说不出的安宁和踏实，就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清早，小彤象往常一样端着盆热水进来，“小姐……”猛地看到榻上两个紧挨的脑袋，一声惨叫，叮叮珰珰地丢下盆子，连滚带爬地跑出屋去。吟霜忍不住放声大笑，一抬头，正对上他奕奕生辉的漆黑眼瞳，心里一荡，轻轻地捶打他的胸口，“怎么办？没脸见人了。”他笑盈盈地吻在她脸颊上，“我盼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看着他们一同从吟霜的房间走出来，所有人都很默契地装做视而不见，嘴边却分明含着丝笑。吟霜哀叹，二人同居一室，在他们想来必定香艳无比。九爷俏皮地对她眨眨眼睛，吟霜噗嗤一下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