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天阙□□归去兮(1 / 1)
然而,上天似乎打定主意不让我在这个问题上深想,关于伏遥的为人,关于我与伏遥将何去何从,每当我稍作考虑,便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接踵而至,扰乱我的思绪。
战事结束的转天,伏宸派来的将领已经重新部署好珉城的防守,一面尽力同卫长信取得联系,而伏遥那里的战况却没有丝毫信息,他的整个人也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我惴惴于皇城的情况,始终不肯相信两个哥哥会如萧容所说的那般,父亲与叔父之争已经是血淋淋的教训,他们怎会步其后尘。
很快,我便没有心思担心这件事情了,因为皇上已经颁了遗诏,宣称病体虚弱,恐不久于人世,故将国事暂且交由二王子处理。
一时之间,天下大惊,人心惶惶,太子刚刚册封,如今却将国事交给二王子,且当此战乱纷争之时,周国的命运完全维系在外戚卫家一脉,如此的安排当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珉城当首的几位将领纷纷揣测圣意,同时也暗暗联络卫家的三位将军,寻求指示,大有未雨绸缪之势,看得我一阵心惊,却也只能视而不见,佯装不知。
此时最让我挂心的是父亲的身体,母亲新丧,我再也经受不起亲人的亡故,所以消息刚传来时,我毫不犹豫得选择了回宫,我与伏遥那一团乱麻的感情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的,也许,缓一缓,我会考虑好……
在飞驰的马车中,我回首望向珉城,内心说不出的苦涩,失落的情绪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我没有等伏遥,或许我选择离开的那一刻便毁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携手笑红尘的誓言成为妄谈,几天前的温情脉脉如今只剩下满目的苍凉,十八年的朝夕相处也已成往昔。
当我还纠结与他那侍妾时,我是在乎他的,现在,那名侍妾已经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因素,只因为失了坦诚与信任,所有的感觉全变了,一切都不复存在。
我在马车中凝神歇息,耳边是辘辘的车轮声,疾驰的马匹一刻都未曾歇息,昼夜兼程,连日来的颠沛流离令我生出一种四海为家的感觉,看尽了人情的冷暖,尝遍了天下的疾苦,人也慢慢坚强起来。
人,总归是要长大的,大概,我已经开始变老了,不然,怎会有了沧桑的感觉。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身边的人渐渐远去,儿时的伙伴所剩寥寥,同生共死的战友转瞬即变,青梅竹马的恋人越来越模糊,就连我所珍而重之的那个家也支离破碎,母亲逝去,父亲重病,两个哥哥不和……
我轻轻叹息着,迷迷糊糊只想睡去,罢了罢了,此一生,唯求不悔,皇城里即便天塌了下来,我也撑着就是,人生没有迈不过的坎,也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
疲惫的感觉让我昏沉睡去,再醒来时心思逐渐灵透,轻轻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才不要整天愁眉苦脸,怨天尤人只会老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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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马车已经抵达皇城,高墙銮瓦的宫殿近在眼前,青色的城墙高耸,无数间楼阁亭台的翘檐依然金碧辉煌,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灿烂光彩。
然而,出乎意料,城门紧闭,失去了往日的熙熙攘攘,偶见几个路人也是东张西望,缩手缩脚,唯恐大祸降临一般,整个皇城都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
护送我的将领出示了腰牌,于是一路畅通无阻得抵达宫门,有侍卫远远看见了,却不来迎接,持枪肃然以待,仿佛如临大敌。
眼前诡异的气氛令人愈来愈诧异,我忍不住跳下马车,冲着那侍卫走去,细看之下,居然都是生面孔,心中逐渐涌现出不安的感觉。
而那些侍卫显然也是不认得我。
正思忖着如何进宫时,门前缓缓走出一名细长身形的男子,笔挺的腰板,崭新的制服,腰间的佩剑缀着红缨,一副内廷侍卫长的装束。
“桓云表哥?!”我讶然惊呼出口时,心里依然不敢确定这是不是梦境,毕竟几个月前他被越冲所俘,那时我便以为他死了,而今却活生生得立在我面前。
他明显一惊,上上下下打量我半晌方才犹疑得轻声道:“灵儿?!”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我重重点了点头,跨前一步急切想要询问父亲的病情,却没承想他劈头盖脸便扔下一句话,“你怎么回来了,你不该回来的!现在走,快点走,兴许还来得及!”他推搡着我,死活不让我进宫。
我被他弄得有点懵,愣愣得任由他拉扯,身后护送的将领却纷纷拔出了刀,怒目而视,我这才找回了神思,讷讷问道:“这里是我的家,我为何不回来,宫里这是怎么了?”我离宫刚几个月,这里却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往的记忆越来越久远模糊,仿佛我不曾在这里呆过一般。
桓云无奈得瞪着我,脸上的表情悲哀莫名,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此刻全无神采,益发衬得他整个人清瘦异常。我这才发现,他瘦了,瘦了好多,简直是骨瘦如柴,同以往那个风神俊朗的他判若两人。
怔了一会儿,他才迟疑着说道:“宫里一切都好,皇上的身体……其实很好,你大可不必回来的。”他慢慢得说着,仿佛在思忖着用辞。
我被他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弄得更加不安,忍不住跺脚急道:“我不同你磨蹭,你快些带我去见父亲,这些时日不见,他定是心焦的。”我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只觉骨节嶙峋得突起,竟硌得我手生疼。
大概是我的脸色起了变化,桓云宽慰得笑了笑,语重心长道:“你跟着胡烈王子走,或者伴在卫伏遥身边,都比回这里要好”他轻轻叹息一声,又接着说道:“皇上现在在韶华宫里,我也无权带你过去,若你执意要见,便先去乾清宫里看看子孝吧。”他只将话说到这里便不再言语,而我却完全明白过来。
祸起萧墙……
果然是祸起萧墙,子孝哥哥逼宫了,历来只有帝王能够居住乾清宫,他竟然搬了进去,而父亲却被囚禁到了韶华宫,伴着母亲的一缕芳魂。那子奉哥哥呢,还有刚刚嫁过来的辛琪,那个火一样豪爽热烈的女子……
正午的天空骤然阴沉了下来,阳光也隐到了乌云的背后,天际隐隐传来雷声,夏日的雨来的突然,却也理所当然,正如子孝哥哥的所作所为,其实我早该料到的,从一开始他那阴郁的眼神中我便应读懂,他是不甘心的,不甘心自己唾手可得的权势化为乌有。临去围猎场的前些天,我一直隐约捕捉到什么,那时候不甚了了,现在想来顿觉清晰,他恨母亲的不争,怪我不帮着他,叹父亲又是如此怯弱,箫容策划的阴谋恰恰给了他一个锲机,一个通过逼宫而走上九五之尊的绝好机会。
“轰隆”的雷声逐渐清晰起来,天也开始淅淅沥沥得下起了小雨,逐渐浸湿了我的衣衫。桓云扯了扯我,轻声道:“变天了,我带你进去吧。”
我抬头笑了笑,望着眼前的亭台楼阁在烟雨中朦胧起来,“是啊,变天了……”
我施施然得走在条条熟悉的宫道上,任由雨水打湿我的头发,一绺一绺地粘在脸上,身上说不出的难受,心里却似麻木一般,只觉得事情真的发生了,反倒不再提心吊胆,只是有丝凄怆。
果真是“父不父,兄不兄,上留田,蝥贼生,徒陟冈,泪峥嵘……”
就这样默默走了半晌,雨渐渐大了,却有一柄伞撑到了我的头顶,我轻轻偏头,瞥见剪秋正在用衣袖擦拭着眼角,她哭了,这个外柔内刚,韧如丝萝的女子哭了……
这个宫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于是我拍拍她的手臂问道:“我不在的日子,宇清宫里的兰花开得好吗?”
她吃惊得望着我,面上挂着一滴未擦净的泪珠,她一定不明白如此情景下我问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愣了半晌,方才怯怯答道:“很好,公主不在的时日,我常常回去清理打扫。”
我笑了笑,轻轻点头,“好……”实则我是真没有话要说,只是不想看到她哭,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亏欠了她,若不是我,她很可能已经与越兴双宿双栖,怎会依然困在这牢笼一般的宫殿中,这里是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没有铁血的男儿,只有阴沉的算计。
一念及此,我又补充道:“越兴也好,大概已经在叔父手下做了将军。”话方出口,我才惊觉自己对萧容的话居然慢慢开始相信,他说过越兴是将才,那此时定是做了将军,西周国的将军……
剪秋涩然低了头,手上的纸伞却轻轻颤动了一下,抖落下几滴雨珠,跌碎在平整的宫道上,溅起一朵水花。
此时,乾清宫殿门近在眼前,桓云却突然收了脚步,转身对剪秋恭敬道:“劳烦姑娘进去通报一声。”
我转头讶然得望着剪秋,不知说什么好。我曾问过她,丝萝非独生,可愿托乔木,那时候她拒绝了,只因为心里已经有了越兴,而今,天阙□□,她却委身了子孝哥哥,是真心?还是假意?抑或是无奈……
她在我的注视下垂眸进了殿堂,我望着她消瘦的背影,蓦然明白了她方才的泪水。
我抬起衣袖擦了擦脸,拾级而上,不顾桓云的阻拦。
“子孝午休的时候不许人打扰,灵儿你耐着性子等会儿……”他有些急。
我扬起脸,雨水顺着发丝滴落,划过我的面庞,我瞪大眼睛,一字一顿得告诉他:“我是他的妹妹,他是我的哥哥,家人见面是无需通报的,他若怪罪下来,大可将我同父亲囚禁在一起,那自此我便没了他这个兄长!”
他轻轻得吸了口气,眼神突然有了光彩,“唯独你……还跟以前一样……”
我一言不发得转过身,向着殿内走去。
我的哥哥,你要的真是这座冰冷的宫殿吗,可是你又能守得了几时,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子,你可曾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