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旗袍（1 / 1）
每个皇帝都以为他是始建者。他要尽可能地毁灭前朝的细节，让自己成为万物之始。我曾经以为自己就是我一个人一生的主宰，可是这个愿望从来也未曾实现过。
消失的部分是不可能重现的，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爱情走了不会再来，生命走了不会重现，来年来世什么都将会是另一副的风景。十几年前，他把我当成一个极力回避的负担，让彼此都伤痕累累的活下去。十几年后，我依然没有等到那该作为父亲的迟来的温情。
岁月匆匆，曾经佳人一袭宝蓝色旗袍为他断弦盟誓的那一幕，他还可曾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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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吹鹤的女儿，几乎就是在他们又相见的那一瞬间出生的。
当她带着半恍惚慢慢地走到产房门口的时候，楼筱璩，已经被推着出来的。
护士的手里，在一个白色布料包裹里面，躺着一个满头乌发的小生命。
这个漂亮的女儿最先落入的是她的怀里的；这个漂亮的女儿也是被她抱着离开医院的；这个漂亮的女儿学语时最先唤出的名字不是爸爸不是妈妈，而是一声亲切甜蜜地‘弦姨’。
春来春过转眼又是一年深冬，一岁多的童掬荷已经可以搀扶着满园的玩耍了。
孩子会越长越大房间就会不够住，在五月里她和筱璩也因此搬家了。搬家的地点是筱璩选择的，那天，苏旗弦被蒙着眼睛走了一路。她说，她要给她一个惊喜。
所谓地惊喜最后成了她的惆怅。转了一个大圈，她们竟然又回到了起点。
她把她拎回了，她童年时的家。
“虽然阿姨离开后，这地方荒了好长时间。不过你看，我找人重新翻修过了。这里，还和我第一次见到的是一模一样吧？”
苏旗弦是要笑不笑了。“怎么可能一样？该死的全死了。”
是的。那些曾经爬满墙垛长满枝头的痕迹已经消失了，那些曾经长过败过的地方已经全被换成了另外的植物。一切，都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就连她的母亲，也和这些无人照料的花树一起消失了。
她实在是觉得这个女人太无情。怎么可以说离开就离开。那一天，她没有看到自己奢望中的自家灯火悠然等候，她得到的只是无人知晓的踪迹。
沿着这片熟悉地砖墙走回家，她走了十几年了。她闭着眼都能够熟门熟路的背出这里面的每一条小巷。可是今天，她走走又停停，心里也似乎变毛了。
她——被跟踪了。
一直进入到熟悉的自家院子里，她还是感到自己被跟踪了。家里静悄悄地。这个时候，筱璩还带着掬荷在幼儿园。
她踏上院中的小径看着这一切，冬天已经来了好久了。屋子房檐下已经不是刚搬来时春天的风情了。那里，吊着十几根大大小小的粗粗冰棱。
放眼望去，满院是深冬的萧条风景，冰凉透骨的水井苍白地躲在几颗百年的樟树间。前廊的台阶下，脏夸夸地秋天落下的枯枝败叶积满了冰堵在那里。几把锄头，春天用过的尖尖角已经半锈了，静静地躺在大门边的角落里。
她似乎都快要忘了，再过几天就又是一年的春节了。
院子里突然空嗵一声大响，咋一听像是冰雪崩裂房檐滑落的声音。但紧接着又是一声，苏旗弦直瞅着正前方的房子。这一次，她敢肯定这声音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
“跟我回去！”
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她完全不熟悉地声音。来自那座屋子里，高亢地声音响在静谧地冬日空气里，几乎炸开了她的耳。
“跟我回去！”
乒乒乓乓地声音响了一路，这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而且确切地说，是从门后传来的。
她还未来得及迈开步，一个猛烈地拉门动作就展现在她眼前了。
“你这个混蛋女儿！我是白养你是吗？！搞失踪，搞私奔，搞非婚生子！现在你竟然还敢和那个女人养的孩子住在一起！你还抱着她干什么？！放下来——！！”
这是个，她梦里的声音。
这声音，从大敞的门里一路传来。苏旗弦站在院子的中央，目光直直地落在门下的三个人身上。
“我不要离开这儿！我不要离开她们！”
“住嘴！把你的孩子放下来！跟妈妈回去！”
“爸爸——！！”
“听妈妈的话，跟爸爸回去。”
“爸爸——！！爸爸——！！”
父亲——
她曾经梦里千转百回的父亲，她曾经幻想过期待过奢望过的一个男人。她的脚下已经深根了，她只能，呆看着那三个人半推半拉着一直走到她的面前。
父亲——
“旗弦——！！他们要把我带走！旗弦——！！”
父亲——
身后的门被突然撞开了，似乎有一个人冲了进来。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事，她只会呼吸只会喘气，她只知道眼睛要一刻不停地直望着她的父亲。跟着他的动作，跟着他的言语，跟着他的步伐。她要把他的容貌，把他的声音，把他的身形，把他对自己的抛弃不顾，所有的一切一切不可原谅全都牢牢记在心里。
“你——”
他是个不算很漂亮的男人。二十三年来的第一次眼眸交汇时，苏旗弦终于明白了母亲当初说过的那句话——什么叫做她有一张楼家人的脸。
她的父亲，她血脉的给予者。
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她才知道，自己长的——真的很像他。
“我——”
“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照顾我的女儿，苏小姐。”
“……”
“旗弦——！！旗弦——！！你怎么了？！救我——”
她什么也不记得了，没有哭也没有笑。她到底算什么？从孩童时的不解郁闷起，二十三年来她付出的等待期盼、无奈挣扎，什么都比不上他的那一句‘苏小姐’。
什么也不能想了，直到是小掬荷哇地一声大哭，声声弦姨呼唤不断。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跟着他们出了家门，走到了巷子里。
“这个是谁的种我已经改变不了了！但是——我绝对不会允许她进我家的门！姓童？！姓童的是什么东西？！”
一个软软地身体被半硬塞半猛扔地掉进她怀里。她措手不及，差点没捧稳。
“弦姨——弦姨——”
小孩子哭得一塌糊涂。不远处，楼筱璩站在那里。苏旗弦已经都快看不清了。
“看看你把我的女儿影响成什么样了？！她和你在一起准没好事！十几年前你是这样的让我恶心，十几年后你还是这样的让我恶心！我不知道冷羽蕙那个死鬼要是看到她女儿如今这副德行会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
“弦姨——弦姨——”
“呵——还真是你养出来的孩！筱璩，跟妈妈回去！自己的孩子都不叫自己的名，只知道唤阿姨你还恋恋不舍地做什么？！”
“闭嘴——”
“你还是可以再嫁的！跟妈妈回去！”
“闭嘴！”
她把孩子放进墙边，猛地撒开腿追上那个远去的身影，一把拉住她。
“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把自己的女儿折磨成什么样才肯罢休！”
“拿开你的脏手！”
“你是想把她逼死吗？！逼死她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姓冷的养的！拿开你的脏手！”
“我是不会允许你带走她的！！你们都听好！就算是要我现在一口气把你们两人都杀掉，我都不会允许你带走她的！杀掉你们！就算筱璩会恨我一辈子，我都会去做的！”
她是真的杀气腾腾地。其实死，在有时并不可怕。它只需要一束阳光，一支枪和一点点勇气就够了。她不是没有死过，她也不是没杀过人。杀人，在有些时候根本就是一件没有任何现实感的事情。
“想好了没？！”
她又往前上一步，眼睛直望着温明雅。她是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温明雅往后退一步，她再进一步。一直把她逼到墙角里。
“想好了没？！你这个恶毒女人！”
“旗弦——！！”
“闭上你的嘴！你要是真的想跟他们走，那你就走！立刻就跟他们走！不要再哭着回来找我，省得我做牛做马为了你付出一切还得帮着你养孩子！从八岁起十几年来你都是这样！想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管别人的处境！把眼泪擦掉！我讨厌你的软弱！讨厌你的哭泣！讨厌你只会死叫死嚷！讨厌你只会唤我的名字！你要是不能改掉它们，你现在就立刻滚出我的视线！一辈子也别再来找我！还有你们——没心肝的父母——”
“旗弦——！！”
“闭嘴——”
“旗弦小心——！！”
楼筱璩嘶心裂肺地叫声没能传到她的神经里。是温明雅，嘴边的一抹毒笑让她重记起了那个八岁，也让她猛得意识到在她的背后发生了什么。
她已经不能再回头看，到底背后站着的是谁了……呼呼地冷风刷过她的头顶……
螳螂捕蝉，黄鹂在后。今天，她是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完了。
完了——她的童年；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的孩子……什么都是完了……
一片腥湿地液体，猛地直洒在她的唇边。
死去，是总会流血的……
“妈妈——！！妈妈——！！”
“明雅——！！”
“妈妈——！！妈妈——！！”
不要叫她那么多遍地妈妈！她会受不了的，她才只看见他第一眼他就是个已经没有呼吸地小孩。不会动不会叫，只是个满身血水趿拉着脑袋的肉体。
她还没有碰到他，她就已经支撑不住了。
“妈妈——！！妈妈——！！旗弦——！！”
这一次，她终于听清楚了。她的耳朵居然还是管用的——
温明雅，搭在墙垛上的身体还在喘气。在她肩膀上横着一道可怕地血口，大量地鲜血正在直往外冒。她的眼睛是发直地，发直地瞪着她。
墙垛边，站在一个已经完全傻掉地男人。手中还举着一把鲜血直滴地斧头，他满脸满身地血。那血，就和倒在墙边温明雅一样的刺眼。
“旗弦——！！”
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是想杀她的，可是最后最后，斧子居然落到了温明雅的身上，他的女主人的身体上。她因为终于明白。是——有一个人，在最后关头一把将她抱开了。
楼筱璩在向她这边的方向狂奔而来。她的耳边伴着血腥的味道；伴着尖叫的味道；伴着疯狂的味道；伴着熟悉的味道。
然后，她看到了环在自己面前的那双胳膊。
然后，她看到了一片明亮的深茶褐色。
然后，她知道自己被抱得更紧更紧了。
然后……看到了眼泪。
童掬荷的哭声停了。她不知道，是有个人将她抱了起来。
楼筱璩的哭声也停了。然后，在他火热战栗的怀抱中她看到了童吹鹤。
他抱着他的女儿，依然还是初见他那天时的风情。站在楼筱璩的面前。
他们得到了楼家双亲的认可，是在那事情发生的半年后，温明雅终于醒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