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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他不急。“何必这么赶?没准靖的人马正在这一带的洋面上四下搜索我们呢。”
她咬住唇,隔一会,才说:“我怕……我怕他对我的亲人不利。”
他一凛。她的担心,不无道理。
她幽幽的说:“我们的身体,确有异于常人之处,首先就是较常人多出一对可以在水中呼吸的鳃。如果让他……找到我的亲人,只需送去做一些常规检查,我们便无所遁形。”
他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如水。
试图安慰她:“他们已经收到警告,应该会小心隐匿行藏,不见得那样容易被找到吧?”
她悲观的说:“可是现在刻意想找出他们来的人,是织田靖。”
她的眼珠仿佛透明,没有焦点的穿过他的身子,凝注着不知名的某处:“你也该知道,他是一个多么疯狂的人。”
他缄口。
她喃喃的说:“人类疯狂起来是很可怕的。特别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疯狂。”
她望着他:“知道吗,我们鲛人一族的存在,并不是绝对的秘密。以前,也有我们的族人被人类发现异状、抓获……”她的脸上,露出惊悸的神情:“那一次,东方哥哥传来讯息,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小谢被一个疯子抓起来了。哥哥,还有莫大哥他们……赶去救人。最终,他们救出来的……”她悲恸的望着他:“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遍体生寒,沉默的摇摇头。
“是小谢被解剖得残破不堪的身体。他的器官,一件一件,都用玻璃瓶子好好的盛起来……”她哽咽,“他从没伤害过人类,从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的脑子里如电光般一闪,脱口而出:“明威研究所?”
她讶然的回望他:“你知道?”
他点头。
只是突然产生的联想,没想到,一语中的。
明威研究所是一间私人的小型研究所,研究所的主人明威出身巨富家族,本身又是从事遗传工程学的专家,因此研究所虽然不大,但是设施甚为先进,在业内也颇有建树。但是在十一年前,明威研究所神秘的毁于一场大火。研究所里十余人,全数葬身火场,无一生还。
因为大火来得蹊跷,明威的父母出重金委托了数家侦探社调查事故原因。但是最终,没有哪间侦探社交出完美答案。最大的线索是研究所的主人明威在出事前一周,于酒后向他美丽的情妇透露他正在从事一件有可能改变整个人类进化进程的重大课题。就此,有人怀疑是业务的竞争对手为了抢占明威的研究发现而做出的纵火行为。不过,出事后数年内,遗传学领域并未出现过重大到“改变整个人类进化进程”的重大发现,因此,仍是找不到嫌疑人。
虽然案发时石在还未入行,可是入行以来,各地著名的疑案他都有查看资料进行分析,所以,对这件著名的纵火案,他记忆犹新。
她嘴唇颤抖:“我们只是自卫。小谢的遗体,是他们研究的标本,亦是诱饵。他需要更多的实验品……若不是哥哥机警,他们一行人早已经成为新的标本。”
“我知道。”他安慰她。
“不,你不知道。”她摇头。“他们一早准备好□□□□……在他们眼中,我们根本不是人,不是应该尊重的生命!”
他默然。因此,就有了那场大火。十余条生命。
她象看穿他的心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若他们没有死,那死的就是我的亲人。对不起,我厚此薄彼。我还是觉得哥哥他们的生命更重要,而那些人……自有取死之道,我没法对他们悲悯。”
他握紧她的手。
她的手在他手中,颤抖如一片落叶。
“哥哥……是我此生最在意的人。”她茫然的低喃,眼神幽远。
“那年我身受重伤……也许你也知道,就是在海上救织田靖那一次。”她轻声的说,“我获救,可是不敢进普通的医院,辗转去到我族人的医务所时,已经有败血症迹象。哥哥为了救我,逼着莫大哥把他身体里几乎所有的血,都输给我……甚至还找来我的嫂子替我输血。”
“我的命,可以说是哥哥给我捡回来的。可是织田靖居然用哥哥的生命来威胁我!”她的眼里,绽出寒冷之至的光芒。“我绝不能让我至爱的亲人,再遭到跟小谢一样的命运!”
她一字字的说着,象是说给他听,又象是自言自语。
他轻声的说:“我会帮你。”
可是当前的问题,是如何离开这里。
宁愿有一个提议,她说她可以游到海的另一面去。只要不在日本,逃离织田靖的势力范围,她应该较为容易联系上她的亲人。
石在反对。
大海茫茫,海中不可测的因素又太多。若是遇上鲨群怎么办?若是遇上飓风怎么办?鲛人固然在水中可以如鱼得水,可是海洋里亦是处处危机。
放她一个人远渡重洋,他不能放心。
所以,只好等路过的海船。
宁愿说,这个岛离许多海船的航线不远,如果运气够好,也许可以很快等到路过的船只。
他们下到了海边露宿。石在随身的刀子并未失落,他们找一堆晒干的海藻,再找一块木头,钻木取火。有了火,如果晚上有海船经过时,可以用火光引起对方的注意。
当然也利用附近的灌木布置了一个临时的藏身之所。这是为了防止织田靖的人去而复来。同时,宁愿也说,实在不行,可以躲进岛附近的海底。
一切准备妥当,只等路过的船只来临。
等待中的第二天。下午。
在海边摘椰子的宁愿突然惊喜的奔向沙滩。石在跟去时,她已经扑进海里,跟两只疑似海豚的生物嬉戏在一起。
“石在,快来。”她在水中开心的冲他扬手:“我来给你介绍,这是黑威和黑妮,它们是一对海豚夫妻,我的老朋友。”她亲昵的拍拍其中一只海豚的短吻:“跟我嫂子做过好多年邻居,嗯,不过我嫂子正式介绍我认识它们以前,它就救过我一次。”
“它救你?”他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就是那次……是它们把我从鲨鱼口中抢救下来的。”她孩子气的抱着海豚的身子:“它们很聪明很通人性,我觉得它们多半是海豚里的天才海豚。黑威,你自己说,是不是?”
她对面的那只海豚居然在水中竖立着,做了个近乎于点头的姿势。
“你好。”他敬畏的跟海豚打着招呼。
海豚友善的用吻触了触他的手掌。痒痒的。
石在做了自父母去世以来最有童心的一个动作,伸手试图把海豚搂在怀里。
它亲热的任由他搂着,还摇头摆尾在他身上挨挨擦擦。他受宠若惊,不敢搂实,它倏的自他手中象箭般蹿出去,令他在海水中一下失去平衡,呛了好大一口水。
宁愿大笑。
清脆的笑声响在海面上。相识以来,他从未听过她这样开怀的笑过。
这个晚上,星星特别繁密。
他同她躺在沙滩上,看着星空。
“你跟你的海豚朋友说了些什么?”他不经意般问。
“我叫它们替我留意海船的踪迹。”她懒懒的回答。
“它们听得懂?”他再一次的小小表示吃惊。
她坐起身子,老大白眼对他投过来:“跟你说了很多次了,它们是很聪明的!”
“知道了。记下了。”她生气的样子,带点孩子气。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一个在人世间已经生活了上百年的女子。
是的,上百年。据她告诉他,鲛人的幼童,要经历五十年方算成年。她现在足足一百零五岁,生理指标相当于他们普通人的二十五六岁。
想起以前对她的调查。她永远不肯停留在一个地方太长时间。若有人向她示爱告白,二十四小时内,她一定远远的逃开。就是为了掩藏她青春常在的事实吧?
暗暗的同情她。原来,拥有太长久的青春同生命并非一件绝对美好的事。
她露出凝神倾听的神情。
他也跟着听。
海风声呼呼的响起。浪涛声此起彼伏。并没有其它异声。
“听什么?”他问。
“黑威它们在呼唤我。”她站起声,嗫唇作哨,可是他听不到声音。
“它们说什么?”
她没有答他,走到海边。深黯的海面,隐约有比海水更深黑的长形生物,他知道那应该是她那对海豚朋友。
它们……真有这么通人性?
与海豚交流了一会,她挥手让它们离去。
回过头,她指着东南方向同他说:“它们说,那边有一艘船经过。”
“哪里?”他极目远眺。天与海,是同样深不可测的黑。他甚至分不出海与天的交界处,更没有看到半点灯火的影子。
她微笑,走回他身边,抱膝而坐:“黑威它们速度多快啊。我猜呢,应该还会有一个小时,那船才会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他同她,肩并肩坐在海滩上,望着船只将会驶来的方向。
四下里那么黑,显得浪涛的拍岸声更加寂廖。他侧头望她,她秀美的侧脸,被星光镀上一层淡淡银光,不真实的美丽。
他隐约知道,这两天似美梦般的旖旎关系即将结束。重新入世后,她会否还肯让他陪在身边?他没有把握。
她感觉到了他投注于身的目光,转过头来,对他盈盈浅笑。
“紧张吗?”她问。
他报以微笑:“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回来这里?”
她怔住,眼神变化万千,然后猛然转头。“看,灯火。”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漆黑的海面上,真的有了一点移动的灯火。
他们等的过路船只已经来临。
火堆是一直烧着的。她加入更多的柴枝与干海藻,令火光更明亮。
“船上的人会看到吗?”她喃喃自语。
他苦笑:“夜晚的火光……这是最能引起航船上的人注意的方式了吧。要是白天,我们只能用烟火求救,那更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说得不错。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真的,远远的,那簇灯火似是真的改变了航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驶近。
“他们发现我们了。”她屏息的说。
他注视着越驶越近的船只,莫名的有种不祥的预感:“要是这是织田家的船只……”
她似被兜头泼了一瓢冰水:“不会这么巧吧。”
他也笑自己杞人忧天:“按说他不会这么容易放手,所以我想现在搜索还在进行。不过,他的船队和飞机应该不会再停留在已经搜索过的海域……好吧,是我疑神疑鬼。”
她也犹豫:“要不我们躲起来,观察一下来的船,再定行止?”
他同意:“就这样,小心为上。”
躲在一块礁石后,齐腰深的海水里。
如果来的船不对劲,这个位置有利于他们悄悄的潜进海底。
“是新加坡的船。”宁愿悄声说。
“织田家在新加坡没有产业。”石在也把声音压得极低。
“我们要出去示意吗?”宁愿又说。
“再看一看。”石在建议。
那只海船驶近。小筏子放了下来,有两名水手划近岸边。
“有人吗?”他们大呼,用的是英文。
“真奇怪,生着火却没有人。”
“要找一找吗?”
“这么晚了,找什么找,回去告诉船长没有人得了。”
他们并不热衷于找出生火的人。从他们的对话里,听不出任何疑问。
宁愿与石在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哎,这里,有人!”石在率先走了出去。
这两名水手的态度不是很热情,但也没有冷淡到拒绝搭乘他们。宁愿在小筏子上向他们致谢,他们爱理不理的说:“不用谢我,搭救海上遇难者是航海者的义务,只不过希望你们上船后安份一点,别给我们惹麻烦,否则……”
他与她默然的听着,没有回嘴。
巨大的海轮在他们眼前慢慢的放大,然后,小筏子靠上了海轮侧面的扶梯。
“小姐先请。”这两名海员在教训完他们以后,居然表现得蛮有绅士风度的。
宁愿微笑,从小筏子上轻轻一跃,双足已经稳稳的踏在扶梯之上。
一步一步,她向甲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