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14章 魅影（一）（1 / 1）
江湖多险恶，乱世出英豪。
所谓江湖，永远是强者称霸的地方，永远不缺少奇迹！所以，它才会有那么多令人热血沸腾的传奇、永垂不朽的英雄人物，吸引了一代代满怀豪情的俊杰之士投身其中，纵横挥霍自己的青春，谱写出波澜壮阔的人生。
近几百年来这片东方大陆的江湖格局，基本上被108座灵山的“灵剑之盟”所占据，无论规模、人数、受王朝重视的程度，均非普通名门正派可比。当然，也不乏一些声名赫赫的民间帮派组织，其中最为人所公认的，就是通称的十七大门派。
这十七大门派，既包括传统的江湖正派，譬如中都沉剑山庄、蓝江圣水教、平南的三大世家、江北藏月楼等等；也有近几年才兴起的、说不上是正是邪的帮会组织，例如北漠山风影派、潜龙岭的星云双城、“鹰连十二堡”之类。这些名头响当当的帮派，多多少少都与灵剑之盟有过来往，甚而互为倚重，共同进退，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
身为十七大门派的掌门人物，无疑可以名列江湖上的顶级高手之列。所谓树大招风，一年到头、明里暗里前来挑衅踩场子的，绝对不在少数。因为一旦扳倒这些名门中的任何一位，都足以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在最短的时间内名声大噪，传遍秋水河上下。
根据雷武王朝二十年的各地野史记载：
这一年的五月中旬，也就是从五月初十开始，至五月二十三，江湖上宛如凭空冒出一个闻所未闻的邪教高手，在短短不足半月之内，竟然单枪匹马连挑十七大门派中九大门派的掌门人，力挫灵剑之盟中分别排名第18、19、24、26、27、29及第31位的七名领主，而且全是过不上百招即取得决定性胜利，令对手败得心服口服。
据少数几个有幸亲眼目睹战况的知情人士描述，这人的年纪极轻，看上去顶多二十来岁，是个长相十分俊美的白衣青年。所使的兵器也极为少见，非刀非戟，非鞭非棍，乃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天茧蚕丝。
他自称来自伏魔岛，还有一个特别奇怪的名字：江十四郎。
平南三大世家之一的皇甫少将军，二十岁时，仅凭一杆分量极重的钩镰花枪，枪挑当时黑道上猖獗一时的“苍梧山十六寨寨主”，从此少年成名，享誉天下。如今却被这找上门来单挑的青年不足五十招，即折断了那杆赖以成名的钩镰枪，当场遭受重创，吐血不止。
“鹰连十二堡”的十位当家，乃是中部七州黑白两道公认的一方枭雄，但凡过了秋水河以南流域，鲜少不给他们几分面子。
这白衣青年竟然一次指名约战其中留在总舵的六位当家，而且连赢四场，最后一场的四位堡主齐上，虽用暗器划伤了对方左臂，依然挡不住他四十九招，大败而归。
北漠山无影流的掌门人齐二先生，被誉为风影派近百年来最实力莫测的高手，向以行踪诡秘、轻功独树一帜著称，除非本人愿意，很少有人能够追踪到他三百里以上。
而那白衣青年只在五月十一前来下了一封薄薄的战书，五月十八即在千里之外的即墨城下，与齐二先生激战大半个时辰，一举废掉他的左右双腿，无可争议取得完胜。
中都沉剑山庄的成老庄主，从十五岁起闯荡天下，素有“名剑神童”的美誉，一对逍遥双剑纵横南北，其声望和地位，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位排名十位之后的灵山领主。起初尚不屑于与这来历不明的青年交手，直到那青年人举手抬足之间便接下鼎鼎大名的“三十六式回风剑”，方才刮目相看。
可惜挺到第九十三招，纵然剑尖击中对方小腿，仍是被那人的天茧蚕丝卷去长剑，一败涂地。
传闻成老庄主弃剑认输之后，曾经万念俱灰地感叹：
“果然是江湖后浪推前浪，魔道兴盛，势无可挡了！假设老夫回到二十岁之时，也绝无这青年人现在的造诣。枉我在剑术上钻研了大半辈子，自以为稍有心得，原来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哨功夫，何况对方还未真正下重手……”
那年轻人只是淡淡一笑：
“成老庄主，那是因为你已经老了。这江湖早已不是你们那个时代的江湖，连天下也要变了。我劝你还是及早退位让贤，安心回家抱孙子吧。”
言罢扬长而去。
从此，沉剑山庄一连封庄三年。成老庄主气得一病不起，数月过后，传位给自己唯一的儿子成少庄主，溘然长逝。
至于那名自称“江十四郎”的魔族青年，已然在江湖上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动荡：
凡是排名前三十位的灵山领主，以及十七大门派的掌门人，无一例外收到过他邀约决战的书函。也许因为时间短暂，只来得及与碰巧找上的七位领主和九位掌门对战。其余那些并不在门中或者领地的领主和掌门，一时见不到人，所有的挑战书，均写着同样的字句：
“六月初一，东灵山顶，一决胜负。风雨无阻，望莫退缩。”
谁都知道，六月初一，乃是伏魔岛六巨头之一的魔首冥风，与四方灵山领主决战东君殿的日子。而另一大巨头海狼神正率领十万魔兵，在秋水河以西的鹤隐城虎视眈眈。如今，这突然出现的神秘青年，又搅起这场轩然大波，毫无疑问要把半个江湖都牵扯进东灵山的决战中，分外惹人瞩目。
尤其是这武功奇高的白衣青年，行动之迅速，态度之狂傲，简直是在半个月之内，直接挑动整个正道与自己为敌。据说在与108座灵山中排名第18位的白朗山领主方若鸿对阵时，他还大言不惭地放言：
“其实纵观整个天下，包括你们灵剑之盟在内，本就不是我们魔族的敌手，就算名声最响亮的八大灵山领主，也不过如此！如果不是冥风大人早已约战东、西、南、北四方灵山，我才不屑与你这样的对手交战。”
一向自视甚高的白朗山领主当场被噎得无话可说。可惜大部分实力不俗的灵山领主尚驻留在临水关一带，与魔军隔江对峙。还有不知多少有关、无关的名门正派为此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就盼着将这魔族妖人一举击败，生擒或剿杀！
偏偏这青年人仿佛天生就是用来决斗的工具。平均每日约邀一场战斗，每一场对决都是拼命不顾身的打法，甚至不惜让自己受伤，力求干脆利落、最快速度地结束战斗。然后气都不歇一口，马不停蹄地赶赴下一场决斗……
——江湖上数百年来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目空一切、令人瞠目的年轻高手！可是，他为什么要那么迫不及待、毫不吝惜地投入搏杀？生怕迟上一日都会耽误时间似的……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
夜色如墨，江十四郎在荒僻的山林里匆匆穿行。
他的脚上、手臂和肩部都带着伤——那是数日之前与“鹰连十二堡”堡主以及沉剑山庄庄主决斗的结果，却一刻也不敢停下，因为他还要在天明之时赶到山下的清平镇，奔赴与江北藏月楼楼主定下的决战之邀。
幸好曾经回到伏魔岛休养了近半个月，虽然不能借助魔茧恢复全部功力，至少让他重新获得大半元气。五月初十又要离开岛上，再次进入人间，去完成首领交代的任务。
他首先必须闯过西灵山等几位领主布置的重重关卡——因为无法进入伏魔岛，他们只能守候在岛外的通道上以逸待劳。全赖他与生俱来的逃生本能，一次次躲过追踪。加上东侯逸此时传下谕令：号令两大领主即日返回东灵山，才彻底结束这一场持续一个月的追捕与反追捕之战。
然而他的力量还是在一天天变弱，所以他必须赶在功力完全丧失之前，多挑战几名列在任务名单上的高手，希望能够减轻一点点首领大人的处罚，这些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记得从前，冥风大人对于手下的要求极为严苛。有一次，他奉命前去刺杀一名守城的大将军和幕僚，只不过不小心放过了躲在草堆里装死的唯一一名副将。回来之后，立即被关押在水牢里禁闭了二十天，日日浸在齐胸深的污水中，不得不以泡得腐烂发胀的老鼠和各类爬虫的尸体为食。
难怪有人说，要在龙岩大人和海狼神大人的手下，只需要忠心不二、听从调遣就够了；而在冥风大人的手下，则要有足够聪明的头脑，每一项任务必须执行得又快又好，无可挑剔。所以龙岩和海狼神大人的部属，多半忠诚有余，灵活处理事情的能力却稍欠不足；而隶属于冥风大人的麾下，个个都是精明能干的得力干将，却免不了时时阴谋算计，互相倾轧。
想到这里，江十四郎不禁苦笑叹了口气，顿时觉得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好像都在提出抗议，越来越没有力气，脚步也渐渐迟缓——即使及时到达山下，恐怕也没有战胜对手的把握吧？
他疲惫地擦一把额上的汗水，正打算稍微休息一下，突然听到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警觉地停下动作。
“是谁在那里！”
茂密的树丛“哗啦”一声分开，化成少女的魅影一头撞出来，满面张皇地叫喊：
“十四郎，可找到你了！快回岛上去，他们正在放火烧毁所有的魔茧和那些培育天茧人的山洞……”
“为什么会这样？”他惊得脸色大变。
“大概从昨天就开始了，听说是海狼神大人和冥风大人下的命令。”
——没有了魔茧和以供修炼的场所，像江十四郎这样尚未进化成功的天茧人，将会永远失去进化的机会，很快生命夭折。
可是现在的他，怎能够私自潜回伏魔岛？
“我……还要应付好几场决斗。没有接到冥风大人的指示，应该不能回去吧？”他不免踌躇起来。
“哎呀，还等什么指示？再拖下去，命都快要没了！我看你现在的状态，反正也是完不成任务，就算将来被首领大人责罚，先保住魔茧再说！”
魅影的神色比他还要焦急。
江十四郎又低头考虑一阵，忽然问道：“乔雪晨怎么样？她还好吗？”
“自从你走了之后，我骗她说，你要到另一个隐秘的地方修炼十来天。雪晨姐姐现在就住在白羽和赤翼约会的山洞里，有白羽天天陪着她，暂时不会有危险，你放心吧。”魅影十分详细地回答。
他咬了咬牙，眼里闪出毅然的光，“好吧，哪怕违抗冥风大人的命令，我也要回去看看！”
一振衣袂，掉头奔向另一条山路。
****
火焰熊熊燃烧，映红了伏魔岛上空的天穹。
江十四郎刚踏进岛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震撼无比的场面：
沿着逝水河江岸一路蔓延，至少有十几个曾经用来培育天茧人的洞穴冒出烈焰。滚滚的黑烟和火舌一同腾起，夹杂窒人的热浪，噼噼啪啪的迸裂声，还有魔茧燃烧时那种腥臊、中人欲呕的味道。
他小心翼翼靠近其中最大一个洞穴，那里聚集的人也最多。几十个身材高大的半兽人，正忙着一边呼喝，一边把堆积成山的大小魔茧和破碎的茧壳，成捆扔进山洞的火窟里，其中有不少明显能看出壳子里面尚未孵化的胚胎，在蠕蠕颤动。
与这些手举火把、劲头十足的半兽人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上百个衣不蔽体的天茧人，木然立在洞外。他们的体貌各异，身体形态一看就是没有发育完全，神色灰败，悲愤而又绝望地望着越烧越旺的火势，却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因为同样有几十个端着刀枪的半兽人正环峙周围，密切监视他们的每一个举动。
江十四郎再熟悉不过这种麻木又悲哀的眼神，他的心也在往下沉：看来清理魔茧的工作持续不止一两天，除了这一处，其余地方尚存的魔茧只怕已经不多……就是不知道，还有其他的天茧人都被集合到了哪里？
他思考一阵，向跟在身边的魅影悄声吩咐几句话。魅影点点头，很快消失在江岸边。
洞外的魔茧只剩下最后一堆。这时，人群之中突然起了骚动：一个看上去十分瘦弱、年轻的天茧人发狂似地冲出来，“扑通”一下跪倒在看守的半兽人面前：
“我求求你们！不要把这些魔茧都烧光，至少留下一两个吧！”
在场的魔兵顿时大哗，纷纷把枪尖对准了他，怒声呵斥。旁边的人群依旧毫无反应。
为首一个兽人头目大步走来，一把揪住他的胳膊摔在地上，再重重踹上几脚，凶狠地骂道：
“留你个卵啊！小崽子你找死是不是？销毁这些没用的东西，是首领大人的命令，一个都不能剩下！就连你们这些废物也迟早要扔进去，省得浪费老子时间！”
那天茧人从地上爬起，尤不死心地抱住他的小腿，声泪俱下地哀求：“求你们禀告首领大人，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一定好好修炼成功，为魔军和大人效力！只需要一个僻静的地方，绝不敢劳动各位照看……”
“小子你烦不烦？还敢聒里聒噪的，不知死活！你以为魔王岛是什么地方，白养你们这些不长肉又不长脑袋的蠢货？奶奶的，老子干脆现在就把你烤成肉串，顺便打打牙祭！”
这兽人头领早就不耐烦，一手卡住他的脖子，像拎小鸡似的整个提起，起手甩进火堆里——
年轻的天茧人一声惨叫，人在半空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
“不啊——我不想死！不要把我扔进去！既然现在要把我们全部销毁，当初又何必把我们制造出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哭喊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众人眼前一花，一道迅捷无比的白影闪过，已将那年轻人从火焰上方轻松接住，拽回洞外。
“江十四郎！？”
那兽人头目和其余半兽人不由齐声惊呼，脸上露出几分恐惧和戒备。
江十四郎随手放下这名天茧人，冷静说道：
“放他们一条生路吧。没有了魔茧的助力，再过一段时间，这些无法进化的天茧人自然会夭折，并不会造成任何威胁和障碍，何必急着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的态度也不算傲慢或强硬，所有的魔兵原本将手里的兵器对准了他，不由疑惑地面面相觑。
那为首的兽人眨眨眼睛，声色严厉地回绝：
“消灭这些残次品种，是几位首领的意思。既然已经没有一点用处，当然不必留着！江十四郎，你莫非还想违抗首领的命令？”
“我……”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动，正想解释。远处传来一阵马踏声，又一队手持长矛的魔兵飞驰到近前，将他团团围住。
刚到的另一名半魔人统领用大刀指住他，高声道：“江十四郎！你未曾完成首领交付的任务便临阵脱逃，私自潜回岛上。冥风大人大为震怒，我奉了首领的指令前来拿你，速速跪下就擒！”
这名统领原是龙岩手下，如今归于冥风帐下，专责管理一干天茧人及魔茧孵化、制造等事宜。
江十四郎心中一寒，看见众人鄙弃、厌恶自己的目光，连那些站在一边的天茧人也毫无同情之色。脑海里闪过万千种念头，到底不敢反抗，不免有些气馁，慢慢跪了下去，低声道：
“十四郎知错，愿意接受首领责罚。”
“哼，谅你也不敢玩什么花样！给我锁上，你就等着大人的处置吧！”
那统领大刀一挥，立刻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兽人士兵走上前，用一副粗黑的铁链扣住他的脖颈和手脚，另一头牵在手上，像拖着一条豢养的猎犬。或许是他早已习惯的缘故，既然甘心臣服，并不觉得有多少难堪。
“把这些人通通带到对岸那座山洞里，剩下的杂物和碎壳全部烧掉！”
随着一声令下，几十名半兽人驱赶着那群天茧人走下江岸，迤逦无声行进在山路上。身后的洞穴里，火势越发旺盛……